父亲的疝气 刘纪春
父亲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有疝气的毛病了,只是那时家境困窘,父亲总是坚持着,这一拖就是好多年。每当下地干活,疝气犯的时候,父亲总是蹲下身子按压一会儿,好了就接着干。父亲按压疝气的图景像一幅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夜深人静时,回想起父亲疝气复发的情景,需按压几次,偶尔也让我帮忙,只是在旁边托着他颤抖的身体。母亲和我们也催促他去做手术,他总会说,这是小毛病,不碍事。
后来父亲犯病的频率增加,迫不得已要进行手术,那时,父亲已五十多岁了,我都上了高中。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医生对我父母说,手术效果不是太好,你这病拖得太久了,愈合效果达不到理想状态,要是年轻时候来做,效果要好一些。最后医生交代我父亲,尽量少干活,少出过头力。我知道,医生的交代也是耳旁风,因为父亲离不开他挚爱的土地,他一生随土地而出世也要随着土地而入尘。他终究是大地的儿子。
父亲为何将这个小手术一拖再拖,一拖就是三十多年,是因为家里五个孩子需要营养,需要读书,沉重的负担将这个皖北汉子压得弓腰驼背,他努力地用一双宽大的疼痛的手掌撑起这个风雨摇曳的家。
母亲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躲在僻静处无声地流泪。父亲看见了走过去的我,破涕为笑地对我说,孩子,你爸没事,你爸没事。我知道父亲生怕耽误了我的学业,生怕我考不取大学。十七岁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如此的渺小,不能为家遮风挡雨,内心无比惭愧。
在我高三那年,父亲又做了第二次疝气手术。那年因为备考,我未能侍奉父亲,家庭的重担再一次落在了母亲身上。一九九九年正月,哥哥不幸车祸去世,丢下了八岁的侄子和五岁的侄女,而我还远在池州。全家十几亩地的农活全落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我从小很少下地,一直在外读书就学,不懂农事,也不会开手扶拖拉机。只是在特别忙的时候父亲才让我去搭把手,可也都是轻来轻去的小活儿。真是祸不单行,在大哥去世的第四年,父亲患上了食道癌中晚期,父亲坚决不手术,保守治疗,直到瘦骨嶙峋,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也不愿意为这个家增添一丝负担。
就在父亲“走”的两个小时前,他头脑还很清晰,只是说话语无伦次了。我看见父亲使出浑身力气用手试图按压小肠气,但几次都未成功。我知道,父亲临终之前还要遭受疝气的疼痛,我伸出手试图想为父亲按压,父亲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因为我手法不行还是父亲想放弃,看着父亲从容而淡然的样子,我心如刀割般裂痛。当父亲使劲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他要放弃了…….
我经历过失恋的刺痛,而时光用温柔的手将那刺一根一根地拔掉了,刺痕早已被时光抹平；我经历过高考失败的阵痛,而这失败终将被不悔的衣带所掩盖；我万万没想到在父亲弥留之际还要让他忍受如此剧烈之痛,作为儿子的我却无能为力。每当我想念父亲的时候,就会想起《汉·韩婴·韩诗外传》上的文字:“为人子者,昔日应侍奉父母时而我不在,犹如‘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我欲供养父母而亲不在。逝者已矣,其情难忘,故感悲而哭。”
疝气是跳跃的苦痛,从父亲的身上钻入我的心扉,又从我的心扉雕刻到记忆的永恒。
作者单位:怀远县教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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