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渠 ◆钱广安

乡村是一首田园诗，绿树掩映农舍，阡陌纵横交错。村村渠道相连，户户渠水沃田，更是凝练成词几阕诗几行。渠，乡村的脉管，径流着岁月和记忆，千百年来，生生不息。

记忆中，渠是乡村的底片，能曝光出田野的色彩，冲洗出童年的旧事。

乡村的渠，源头是一条横亘在江淮平原的人工河。当年，父辈们推着一架架独轮车，攥着一把把磨光的铁锹，吼着一声声铿锵的号子，用最原始的冲动与信念，硬是在平原上筑起了大堤，降住了水魔。有了源头活水，乡亲们看到了希望，露出了笑靥。多少个贮满希望的冬日，男女老少热火朝天地挥着锹舞着锨。终于，一道道笔直的渠引来了清澈的河水，穿梭于村畔，匍匐于田头，经纬纵横，织出麦浪，剪出稻黄。

信步岁月的风尘，思绪总被四季的旖旎风光肆意地占领。

春风把渠酿成了一朵花。清澈的水带在村边休憩，时而微风拂起涟漪。她欠伸着懒腰，便有了浅吟低唱的抒怀，一如纯净的少女，缓缓绽放她的无限静美与满怀柔情。渠边的垂柳被暖日烘得软软的，借春风的细齿梳着小辫，在渠中留下可人儿的倩影。渠儿期待着绿鸭白鹅的一群，也祝福着打草阿秀与牧牛铁柱的一对，来打碎这乡村的沉寂，上演田园醉人的浪漫。

登上山坡，远远望去，渠在山与树之间时隐时现。她像一条飞天的彩带，附和着炊烟袅袅的诗行，舞动在眼前。渠坡上，柳儿裁出新绿，草儿葱茏一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恣意地绽放，如同梵高的油画。招摇的花儿和静美的渠水和谐地押着韵脚，夺目的色彩勾勒出最绚丽的人间四月天。

骄阳怒放火焰的夏季，是渠儿最热闹的节日。渠水踮起脚跟，想透过高高的渠坝眺望焦渴的禾苗。哪里干涸了，哪里蛙鸣了，她都知晓。于是，她穿过闸门，潜出涵洞，顺着渠道，越过了几道坎，拐过了几道弯，来到了田间地头，润湿着每一块泥土，亲吻着每一株禾苗，私语着丰收的情话。

夏日的渠，是乡村的盛宴。每日晨曦，荷锄的、拉车的、牵牛的，上了坝，越过渠，乡村的一天便从鸡犬相闻的温馨过渡到耕云播雨的忙碌。午后，蝉儿拉长了嗓子吟唱赞美诗，把孩子们焦躁的心田挠得奇痒无比。架在渠上的拱桥弯成问号。孩子们一个个光着腚，像一群白鸭，排着队，踱着步，从桥栏上冒号般次第跳入水中。不久，打水仗、钻桥洞、扎猛子、摸鲫鱼的游戏便轮番上演。“花样”游泳也在不断呈现：仰泳、蛙泳、狗刨……水渠是孩子们的乐园，不到日薄西山，嘴唇乌紫，奶奶拎着鞋底来骂，是不会有人提议出水回家的。

经过了渠水与烈日的铺陈，原野上渐渐点燃了丰收的情结。渠坝上，棉花洁白如云；阡陌间，稻穗黄亮如金。它们映衬着渠水如玉的湛蓝，恰如其分地诠释着秋天的定义。

惊鸿一瞥，揽一弯碧水如带；落红几点，拈一抹稻香如酒。别着旱烟袋的老农，捧着饱满的谷穗，把脊背乐成了弓。几捧渠水掬入口，滑滑的、凉凉的，她灵动着、蹦跳着从老农的指缝间一骨碌地溜走了。

冬雪之夜，柳衔雪月含笑。渠儿也静默，携红叶煮酒一壶，几许繁华耐清寒。雪盖之下，清流汩汩，贮蓄力量，款款挪步，细量岁月的历程，期待来年的辉煌。

但是，不知何时，渠儿渐渐变得陌生。浑浊的水流在孱弱的水草身上烙下了深深的胎记，再也无法抹去。渠道中刺鼻的牛粪和成堆的秸秆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夺走了鱼儿呼吸的氧气，少了秀儿临水的倩影，也忘记了铁柱的乳名。五彩的瓶儿、袋子和水草一块儿疯长，塞满了渠道，挤上了桥梁，甚至还覆盖了初生的秧苗。

在渠儿的记忆里，所有的乡村与田园都是浪子与过客，都是浮云与苍狗。

如今，这群文明的异类已经对自己的霸道行径深表忏悔。如墨的淤泥已被挖机的巨手清理，牵连的水草已被撕得粉碎。一块块水泥板组成面、连成片，欢腾的碧水又踏歌而来，把渠儿籍贯一栏的“乡村”二字，再次擦拭清晰。

渠儿坚信，东风浩荡依旧，痛楚的过往定将远去。不信，请听她与水儿的耳语：源头有活水，清清又几许。

作者单位：怀远县唐集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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