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轻 大山之重
本报记者 周仕兴 中国教育报记者 周仕敏 文/图
编者按：今天是第28个教师节。在这个属于教师的节日里，我们走进一位“打工校长”和他的同事的感人故事：一位老师以柔弱的肩膀担起两个学校的教学任务，还要利用假期打工挣钱来延续自己孩子的生命；一位老师与病魔殊死抗争，终于上完生命中的最后一课……坚强、勇敢、刻苦，这是他们强烈的人性光辉的写照。他们用生命教书育人，让我们的心灵经受了一次洗礼。
39岁，40公斤，瘦骨嶙峋，华发早生。
一人两校，为生为子，不停奔波，毕生心血，穷尽青春。
眼前这位壮家汉子，瘦弱、苍老，正值中年，却似五十开外。与人说话时，眼神忧郁，满脸无助。只有和学生交流时，才透出些许坚毅。
平果县凤梧乡升平小学校长韦昌耀，命运凄苦，却坚强地活着——只因不愿丢下学生。
两个孩子身患重度地中海贫血症，必须不断输血和除铁，还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否则性命难保。
作为教师，他每天来回走五六个小时的山路，奔波在两所山村小学之间，为的是不让山里孩子落下一节课。
作为父亲，每年寒暑假，他都要外出拼命打工挣钱来维持两个孩子的生命，因此得名“打工校长”。
生死抉择
韦昌耀所在的升平小学，地处偏远大石山区，离乡镇府21公里，交通不便，环境恶劣，新来的老师一年半载便走了。
只有出生在升平村下皇屯的韦昌耀从1993年任教以来就一直坚守着，如今已是18年。
18年来，他教过的学生，有5名考上了大学，有一名出国留学并已在国外工作。
但命运弄人。大山给了他很多孩子，唯独他自己的孩子却在生死边缘挣扎。
他常常觉得这一辈子太苦太难了，命运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第一任妻子难产，不幸去世。后来，走出悲伤的他娶了现任妻子。生了大女儿，半岁时被检查出患有重度地中海贫血病。“那一刻，我两眼一黑，全身酸软……”往事历历，痛入骨髓。
他不信命，决定申请生二胎，以便用婴儿的脐带血来救大女儿。
4年后，他揣着家里全部的积蓄，带着妻子到南宁一家医院孕检，但检查费却高达4000多元。囊中羞涩的他们抱着侥幸回到了大山。他想，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健康的娃儿吧？
但命运又跟他开了玩笑：二胎儿子出生，也患重度地中海贫血病。
祸不单行。2008年，妻子遭遇车祸，同车8人遇难。妻子死里逃生，却留下终身残疾，再也干不了重活。
绝望。他甚至想到了死。他和妻子说：“我们一家人吃一包老鼠药死了算了。”
妻子拽着他，泪如雨下。
母亲知道后，跑到学校劝他：“你要让我们白发人送你们两代黑发人吗？你也不想想那满校园跑的学生，你死了，谁来教？”
那一刻，他怔住了。母亲的话，深深刺痛了他。他一言不发，像个孩子，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他说：“是啊，我即使没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有这满校园的学生啊，我不能丢下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学生，还有什么能唤起他活下去的勇气呢？
如今，升平小学有3个年级31名学生，留守儿童占80%。他把学生们当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2011年，平果县被列为国家营养改善计划试点县。孩子们每天的营养午餐，都由妻子义务帮忙烹煮。
一对苦命夫妻，撑起一所学校——更是一个家。
生死接力
韦昌耀既是升平小学的校长也是任课老师，担任几个年级所有的功课，还管辖着一个教学点——单乐小学。
单乐村，一个偏僻、贫穷、闭塞的瑶寨，离升平小学10多公里，中间隔着4座大山，都是崎岖山路，荆棘密布，杂草众生，有的地方要攀着路边的岩石或藤条才能行进。
村里至今还没有通公路，运输全靠人挑马驮。
2008年9月，开学不久，在单乐小学教了一辈子书的惟一的老师蒙奇勋突然病倒，被送到南宁住院治疗。
19名学生没了老师，只能坐在教室里发呆。
韦昌耀协调邻近的老师去兼课，但没人愿去。
蒙奇勋病重，仍然挂念着孩子们：“我不能让孩子们落下一节课！”韦昌耀同样挂念着孩子，安慰蒙老师说：“你安心医病吧，学生我来教。”
从此，每天上午，他上完本校的课，便急匆匆塞几口饭，或是带上几块饼干，背上教材，快速赶到单乐小学，下午便给孩子们上课。
就这样，韦昌耀在升平小学和单乐小学之间，两点一线，奔忙着。
一个雨天，妻子担心路滑，劝他不去上课了。他说：“不行，瑶胞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现在他们一定在教室里等着我呢！”
路上，不慎滑下山崖，手臂划出血痕。他咬咬牙爬起来，继续走。赶到单乐，顾不上全身湿透，便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切，学生看在眼里。二年级学生兰华金说：“韦老师来给我们上课很辛苦，走好远的路，还经常带些小饼干给我们吃。”
有一次，韦昌耀带着饼干当午饭，正要吃“午餐”时，看见几个孩子在墙角吃着又干又硬的冷饭。“我心头一阵疼。”他把所有的饼干分给孩子们，自己靠喝水熬过一天。
有人劝韦昌耀，何必那么辛苦，又不是你的责任。他说：“确实，每天爬几座大山，晚上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深山里，最害怕的是遇到蛇。但我不能丢下他们，他们都等着我呢。”
“那段时间，他每晚八九点才回到家都喊脚酸痛，有时晚饭都不想吃就睡了，但更多的时候他还要备课。”妻子心疼，却帮不上忙。
接过单乐小学的教学任务后，韦昌耀从没缺过一节课。
一个学期后，蒙奇勋的病情有所好转，便继续回校上课。韦昌耀终于能缓一口气了。
但今年3月，蒙奇勋的病情又加重。但为了学生，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坚守岗位。韦昌耀知道后，急忙赶去，还是那句话：“你去医病，学生我来教！”
村民把蒙奇勋抬出山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
住院期间，病情一天天加重，但蒙老师仍念着他的学生。20多天后，他“擅自”从医院回来，全屯的人都去接他。韦昌耀到他家看他还给了100，他感动地蒙奇勋说：“你都那么困难，我不能要。”
回来后，蒙奇勋坚持要去学校上课。但到了5月，他已经不能走路了，就把19个学生叫到家里，拆下门板当黑板，坚持给学生上课。
“我看见他拄着拐杖给学生上课，快支撑不住了，恐怕时日已经不多……”韦昌耀痛心地跟学生们交代：“以后如果有新老师来，你们不要害怕，要好好学习。”因为孩子胆小，新老师来很多孩子不敢去上课了。
病榻上的蒙奇勋，最担心的是新校舍的进度。说起新建学校的进展，他又兴奋地从床上爬起来，跟韦昌耀说要怎么建。
5月底，蒙奇勋病情加重，危在旦夕。
弥留之际，他紧紧握着韦昌耀的手：“我们两个老师的命实在太苦了，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活着，教好山里的孩子。”
蒙奇勋的手缓缓松开，满屋子的学生和家长哭成一片。
蒙奇勋走后，单乐小学的担子，又实实在在落在了韦昌耀肩上。
近日，新学期开学，才调了一位新老师来接过他的教鞭。
生死赛跑
教书之重，韦昌耀尚能应对；但家庭之重，让他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了给子女输血和除铁，韦昌耀无奈踏上了打工之路。
每年寒暑假，他都带着两个孩子到广州、南宁等地，一边找医院治疗，一边打工筹钱。建筑工地、装卸公司、煤窑、木具厂……很多干重活的地方，他都去过。
“只要不耽误教学工作，再苦再累的活，我都会去干。”今年，韦昌耀63岁的老母亲，也一起前往广东打工，一个月能赚1500元，只为凑钱给孙子孙女医病。
去年暑假，女儿病情加重。为筹集医疗费，韦昌耀去了一个非法小煤窑挖煤。他说：“知道很危险，但我不能看着儿女受病痛折磨。”小煤窑晚上才开工，他晚上挖煤，一天200元。白天，就在一家木工厂打工，一天干14个小时。
由于劳累过度，韦昌耀的体重已从几年前的60公斤下降到现在的40多公斤。正值中年的汉子，两鬓早已斑白，为不引起旁人注意，他故意染成黑色。
韦昌耀说，在凑够为两个孩子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的60多万元前，他每个月都要花4000多元给两个孩子输血和除铁，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孩子的生命。而他每月工资2000多元，分文不花，也远远不够。
一头是家庭压力，一头是渴望知识的孩子。韦昌耀就这样死死扛着，而且要继续扛下去。
渐渐地，韦昌耀带着两个孩子一边治病、一边打工的事迹传出了大山，传遍了平果，传到了他打工的每一个角落。
打工时遇到的老板、工友，或是素不相识的行人，纷纷伸出援手，献出自己的爱心。
没有什么比爱与爱的呼应更令人感动。
今年暑假，韦昌耀在广州一家围巾厂打工。知道他的事迹后，老板答应他可以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工厂的宿舍，并准许他随时可以带孩子到医院看病，工钱照计。
平果县教育系统为他发起了捐款，目前已筹到20多万元。村民们也一元、一角地把善款送到他家，全乡为他凑到了1万多元。自治区教育厅也以广西民族教育发展基金会的名义为他的孩子筹到善款2万元。
韦昌耀的事迹被制作成视频，在平果县城广场的LED屏幕上持续播放。
有时，韦昌耀走在路上，有人认出了他，主动走过去送上爱心。
“你是韦校长吗？”在一家百货商场前，一名男子远远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100元硬塞给他说：“我儿子在学校捐了200元，我这次出门前带的不多，您有需求，可以打我电话。”临走时，只给韦昌耀留下电话，没留下名字。
点点滴滴的爱，给了他坚持走下去的信心。
如今，幸运的是，女儿已经找到匹配的骨髓，但手术费还差10多万元。
医生说：最迟11月要做手术，否则孩子就有生命危险。
时间——给这位老师和父亲，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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