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林国乔韦光勤
初识林国乔是在民国《天河县志》和《天河县乡土志》上。那上面有他的几首《竹枝词》,把天河县的风土人情写得玲珑剔透,摇曳生姿。譬如:“城厢内外少耕田,妇女纷纷各种棉。待得秋晴花竞放,歌声欢闹夕阳天。”又譬如:“女郎装束果稀奇,脂粉从来总不施。鬓发垂垂遮到眼,不劳夫婿画双眉。”再譬如:“女男月下共徘徊,摄魂勾魄衙禁开。夜半歌声犹未歇,又言明夜早些来。”这些短小精悍的小诗,今天读来,依然让人身临其境,心旌荡漾。
长久以来,我只知道林国乔是从广东迁来天河的。至于他的家或者说他的坟墓就在天河,就在那个我多年来熟视无睹的山腰草丛间,却无从知晓。这些年的清明节,作为天河女婿,每年都要拖家带口回到天河祭祖,无数次打他老人家的墓前经过,却对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视而不见。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耿耿于自己的有眼无珠。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或某种湮没已久的事物是需要机缘的,包括这次与林国乔的偶遇。因为头天几个要好的亲友到乡间的家中小聚,大家开怀畅饮,几个回合下来,个个便东倒西歪了。趁着醉意,众亲友在几个戒饮女司机的照拂下先后返城而去,唯独“脚软走不得”的聋瞽兄留了下来。第二天清晨,“酒醉心明白”的他趁着酒意,凭着昨晚在酒桌上听来的线索,冒着蒙蒙细雨,沿着山边的公路作一次提神醒脑的“逍遥行”。大概是在山水晨雾间徜徉了几个小时的缘故,当他返回家中的时候,身上除了一层薄薄的晨露,已然没有了一缕酒气。细加盘问之后得知,他是寻找铁厂遗址去了。在他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我听到了“林国乔”这三个字,兴致一下子就来了。当即决断,不待天晴,立马行动,寻访林国乔去!
我们一行三人(老丈人自告奋勇加入)驾车来到了不远处的铁厂屯,不费任何周折就找到了林国乔的后人。巧合的是,主人是岳丈当年的学生。见老师驾到,已然老大的当年学生热情似火,殷勤劝茶邀坐,弄得我们三人手足无措。在明白我们的来意后,主人叫来了比他年长八岁的兄长,一同与我们前往他们的曾祖林国乔的墓地。
在未向墓地出发之前,主人拿出了他不轻易示人的《林氏宗族源流谱》。在这本族谱上我们看到,清乾隆年间(1786年前后),一个名叫林考京的人从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来到天河,开采铁矿,开办铁厂。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大事件。要知道,当年的工业企业都是官府所开,特别是矿产之类的国家重要资源,私人是无法插手开采和冶炼的。巧合的是,据道光六年《天河县志》载: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新任天河县令谢用涟到任。谢是广东嘉应人,与林考京是同乡。由此我们可以断定,林氏这个名叫考京的先祖千里迢迢来到偏远的山区天河县,就是协助谢县令开采铁矿的。因为有了这个县令老乡的关照,林氏才得以在异地他乡的天河县安营扎寨、繁衍生息。由此可知,天河铁厂的林氏就是林考京以及随后追随而来的族人的后裔。就这样,林氏在天河生根、开花、结果,且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已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现如今,天河铁厂林氏家族已经繁衍到了第十代,林国乔则是他们的第四代先祖,真可谓是瓜瓞绵绵了。
这些人在这里开办铁厂,创建铁厂山庄,开创了天河也就是今天罗城工业的先河,并借此安家立业,入籍天河。有资料显示,罗城桥头的覃底和黄金的湾洞一带有金属冶炼厂遗存。这些冶炼厂是否为林氏家族所建,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氏先祖考京当年肯定到黄金寺门一带做过事,否则他不会娶到黄金寺门的姚氏为妻。林氏后人也说,黄金一带的林氏就是他们的族人。
铁厂是一个优雅宁静的所在,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像是吸纳了造化之灵气,天地之精华。正如一首诗中吟咏的那样:“姜公垂钓生栩栩,犀牛观月静悠悠。巧夺天工神点化,人间亦自有丹丘。”人在林间小道徜徉流连,如同在如梦似幻的山水图画中,心旷神怡,情趣飞扬。
林国乔墓在一个座名为唐庙的山腰上。从铁厂去往墓地的路途并不遥远,大约有一公里多的路程。但是由于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山路泥泞不堪,给我们制造了不少的烦恼。走到山脚时,前路为藤蔓野草所阻,再也无法行进。这些年在荒野间行走,这样“无路可走”的情形已不再陌生,甚至可以说司空见惯了。常年与荆棘钩刺为伴的两兄弟,此时也显得气定神闲。65岁的弟弟手执镰刀左右开弓,奋力在前边开路,并不停地招呼我们跟进。经过一番周折后,我们来到了林国乔的坟前。几个人用镰刀清理了坟前的野草,墓碑便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安坐在藤椅上,期待着一场交织着刀光剑影和鸟语花香的倾心叙谈。
林国乔的墓是典型的粤式墓葬,坟头突起,坟身凹陷,坟尾耸起,呈一个巨大的马鞍形。墓碑形制简洁拙朴,碑帽上赫然刻有“金蝉紫誥”四个大字。通过碑柱内侧“马鬣荣封昌奕叶,龙章宠锡耀前人”的对联,我们不难看出:林国乔的一生是坚实而完满的。这与他碑文中的记载相吻合。那块尚未风化的墓碑明确地告诉我们:林国乔生于清道光丁亥年(1827年)十一月廿四日,卒于光绪辛卯年(1891年)九月初四日,享年64岁。在他九岁的时候,父亲林秀椿便因病故去,他成了一个孤儿。母亲吴氏,以纺棉维持生计。在艰难的岁月里,这位勤劳坚韧的母亲,用粗粝的双手牵着自己的儿子走向学堂,让儿子接受在当时显得弥足珍贵的教育,为儿子打开了别开生面的生命之窗。令人欣慰的是,她“性聪颖,过目即成诵”的儿子也没让她失望,“年十六入泮,十九食饩,廿八举于乡”,从此“文名噪甚”,成了一个地方上的名人。吴氏也因此苦尽甘来,成了母仪一方的“妇女代表”,享尽左邻右舍和更大范围的恭敬和赞誉。
遍行教化似乎是前辈书生们孜孜以求的人生理想。功成名就之后的林国乔并没有撇下邑中子弟,尝尽人间疾苦的他开启了漫长的教育生涯,意欲给乡间的寒门子弟递上一把打开命运之门的钥匙。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先后跟随他学习的弟子达数百人,可谓煌煌大观。因为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他的学生中“入泮明经者数十人”。在课读乡间的同时,林国乔还积极为维持地方治安劳心劳力。咸丰同治年间遭遇乱世,身为保卫局长的林国乔,挺身而出,亲力亲为,尽职尽责。正如碑文所言:“凡办战匪善后等事,皆身任之”。因功劳卓著,朝廷奖给他“六品军功”。在他45岁的那一年,清廷举行“大挑”(大挑是清朝乾隆年间制定下的一种科考制度,由吏部据举人个人形貌应对挑选,一等就拿去充任知县,二等就委以教职)。林国乔被选为二等,得授象州教谕。十几年后,58岁的他升任南宁府教授。因为品行端正,教学有方,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被推为主讲。在开馆授徒中,他“用文法教授诸生,登贤书成进士入词林者数十余人”。可以说,林国乔教书育人,成绩斐然,桃李满天下。也正因为如此,他以今天看来应该退休的62岁高龄调任泗城府(治所在现在的凌云县,辖区包括凌云、乐业两县全境及天峨、凤山、田林等县局部)教授,延续着一个文人的师者生涯,并在两年之后,身染沉疴,因公殉职,死在任上。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林国乔病逝后,因为路途遥远,天气炎热,他的后人对遗体进行了简单的防腐处理后才起运回乡安葬。林国乔在他64年的生命里,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教书育人上,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可谓功德圆满。
1925年,林国乔的后人为其立碑时,领清廷蓝翎五品衔和民国二等二级章的邑庠生韦联璧,因“素景仰其风采”,在为他撰写的铭文中,以“梧竹拔地,烟云行空”“白杨合径,福藻分丛”这样的溢美之辞,向这位先辈贤人献上了一份特别的奠仪。
前文说到,林国乔墓碑的碑帽上刻着“金蝉紫誥”字样,“金蝉”是秦汉时侍中一类官员帽子上的饰物,在这里取金坚蝉洁之意。至于“紫诰”,说的是皇帝的诏书。敢于在碑帽上刻上这四个字,至少说明一点,人们对林国乔志行高洁、出类拔萃的人格魅力是高度认可的。在乡间有了这样的声名,他碑柱内侧对联中出现“马鬣荣封”和“龙章宠锡”几个字中也就水到渠成,不足为奇了。九泉之下的林国乔本人想来也是受之无愧的。
“流长毕竟来源远。”作为举人的林国乔,家学渊源有自,泽被后世。他的三个儿子中,长子捷勋是廪庠生,次子赞勋是岁贡生,三子翼勋是拔贡生。而在他孙子辈的后人中,参军的参军,从教的从教,经商的经商,天马行空,走南闯北,在浩瀚的岁月里掀起了一道道让人挥之不去却又欲说还休的微波细澜。参军的经历了八年抗战和共和国的诞生,功勋卓著。从教的参与了当地学校的创建,桃李芬芳。经商的积累了可观的财富,乐善好施。这在当年地处偏僻、教化沉寂的乡间,可以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了。
在已然逝去的时光长河中,林氏家族经历了无尽的荣光,也遭遇了难言的荒唐。个中的百般滋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更不是非亲历者所能妄言或评判的。
以比干后裔自诩的林氏子孙,恪守“忠无二心,烈为馀气”的人生信条,凭着一股浩然之气行走在天地之间。他们知道,世间事如滚滚洪流,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总是要去。一切皆有因果,唯有忠孝难离。就像那天上的太阳,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它都长长久久,普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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