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桥欢歌 □赵国凡
在广西德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六、九是县城圩日（现定为公历三、六、九），一直沿袭至今，赶圩的人们常在城东九曲桥一带聚在一起唱山歌。在这里唱山歌的每个月日最为热闹，曲桥欢歌，就这样形成了。九曲桥现已成为德保芳山文体公园的一部分，现在芳山文体公园九曲桥一带，不仅是三、六、九这几天有人在那里唱歌，其实，别的时候也有人在那里欢歌娱乐，只是平时比这几天少一些而已。一大批山歌爱好者一到那里，或坐在草坪上，或站在树阴下，或依在曲桥围栏上对唱山歌。这些唱歌的人们，或头戴草帽太阳帽，或撑着雨伞，三个一组，五个一群，场面非常热闹，一年四季从不间断。这样的场景是自发形成的。好多前来德保考察的民俗专家，见到如此情景心生疑虑，认为这样的场面是县里有意暗中安排好的。有趣的是，有个专家组的一位专家为探其究竟，多次在没跟县里有关部门打招呼的情况下，悄悄地来到德保九曲桥，出其所料，在九曲桥那里了解到不论是街天，还是别的日子，人们唱山歌的场面一如既往的热闹，人还是那么多，寒暑如常，风雨不改。这位专家这才承认这样的场面是当地民众自发形成的。
据悉，当地政府顺应民众需求，自改革开放以来，每次政府重大山歌宣传活动或山歌比赛，都在九曲桥的休闲广场一带搭台举行。年，在扩建芳山文体公园时，政府特地在九曲桥入口处附近，修建一个赛歌亭，此后，每逢重大山歌比赛，都在赛歌亭内对垒开唱。九曲桥不但成为人们唱山歌的乐园，同时也是赛歌的场地。
上午，九曲桥的草坪上云集各路歌手，他们有中年人，也有老年人，更多的是趁圩日专程赶来对歌的乡下青年。晌午，前来对唱山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或三五成群靠在九曲桥的栏栅旁，或四六成堆坐在草地上，或七八成帮在柳阴下引吭高歌。只要踏进这地方，他们一见面便以歌问候，用歌招呼，也有的一见面就大摆擂台对歌。特别是下午三点钟以后，对歌达到高潮，歌声此起彼落，九曲桥一带变成歌的海洋。
这天，正好是农历廿九，是每个月中九曲桥歌圩最热闹的一天。笔者特地来到九曲桥，聆听民间歌师们甜美的山歌声，那歌声犹如柔风伴着鉴河潺潺流水声荡漾在鉴河两岸。
“总盼三六九街天，好见阿妹娇容颜；特地备椒放口袋，偏遇本地辣姜鲜。”这是远离县城多公里外的那甲镇某村山歌队开唱的山歌，他们先向城关女队发起挑战，拉开这天曲桥欢歌的序幕，同时以一览众山小的霸气激起对方不得不还击。而在云山脚下的城关女歌队身经百战，哪能容忍他们这般狂妄？于是答道：“痴仔出门带干椒，哪比生姜声誉高；人人都知城关队，鉴河两岸领风骚。”他们就这样一对一答持续了一个早上。
德保山歌对唱，有时以引歌、逗歌开头，他们用智慧和才华引对方答歌。先试唱几句逗一逗，如果对方答非所问，或词浅意薄，就被认为不同级别不同档次，而把歌头又转向另外一个歌队唱开去。
按照古老常规，过去每一场对歌，年轻人大都经过逗情、叹情、求情、恋情几个回合。而今唱山歌多是为人父人母甚至是爷爷奶奶级的上年纪人，谈情说爱的时光过去了，如今他们的山歌多以怀念当年旧情或询问对方现在生活状况为主要内容。
德保壮话山歌除了和其他地方壮族山歌一样要求押腰脚韵之外，同时也强调押尾韵，即每一个题材的山歌的尾字必须全部押韵，不论这场山歌唱多久，男女双方对歌都要遵循这个押韵规律，一韵到底，这是好多地方壮话山歌所不具备的特点。据说，德保山歌这一风格是受赵翼等外来汉族诗人诗歌风格影响的结果。
多年来，德保县政府对山歌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力度逐年加大。据广西南路山歌传承人黄恒笔歌师介绍，在德保县境内，现仍活跃着多个歌圩，每年从春节开始赶歌圩唱山歌，陆续进行到中秋节。每到歌圩节，各地政府都组织开展各项宣传活动的山歌比赛，吸引着无数山歌爱好者前来观看参赛。而在县城，山歌比赛场地就选在九曲桥这个地方。每个乡镇的老年歌师也义务担负起以老带新的任务，将德保山歌传授给青年一代，好多青年人也传承老一代人的歌路，甚至和老歌手登台较劲。在德保县的敬德镇、东凌镇、巴头乡等地，就有黄忠兴、黄彩旗、陆家亮、潘国宁、梁彩念等多个年龄出头的年轻歌师。这些青年歌师，在每个乡镇开展歌圩山歌比赛活动，都一一报名率队参赛，这样一来，他们既可在歌路上兼收并蓄学习老歌手的歌技，又可以锻炼自己的胆量，提高本身对歌的应变能力。也有的青年歌手在各地歌赛中崭露头角，在比赛中打败老年歌队夺魁。
入夜，街灯闪烁，九曲桥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德保山歌对唱不仅是一对一，更多的是一对二，或者一对三，也就是说一个女歌队同时应付两个或三个男队的歌，有时两个女歌队同时与一个男歌队对阵。这一晚我们有幸碰到两个男队同时夹攻一个女队的激烈场面。男甲队唱道：“好久不见妹阿娇，今日相逢泪滔滔；九曲桥上喜会面，掏颗真心向妹抛。”男乙队跟着唱道：“哥我想妹妹不知，无奈长路草萋萋；心想长只千里耳，听妹心跳当饭吃。”同样是求情的山歌，男乙队的歌词比男甲队的歌词巧妙含蓄得多。按常规，女队是要每个男队分别唱一首回歌的。可是，现在的女歌师不这样做，她们巧妙地来个一箭双雕，只唱一首就把两个男歌队的歌完全答上了。女队唱道：“榨坊油斗滑溜溜，哄说想妹嘴抹油；上街走在哥背后，踩中脚跟不回头。”面对这样的回歌，男甲队又唱道：“想妹一春又一春，日思夜想丢哥魂；日月朗朗可作证，喊像牛马羞死人。”男乙队也唱道：“人影不随河水流，开春想妹到深秋；年年想妹不见妹，岁月如霜染哥头。”整夜唱的虽然全是情歌，但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在歌词里露出一个情字，真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曲桥欢歌，德保壮乡撼人心魄的一处人文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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