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李喜林
一
爹光着秃头,带着我和我的对象麦子来到村南的大土沟里,站在我家麦田的地头。
麦子眼看着黄了,从麦芒到麦穗,再到麦杆,太阳很像是给麦子焗油彩的大师,从头到脚,附之于吹、蒸、烤。眼见着一团团光亮倾泻过去,麦穗眨眼间就膨胀,麦杆根部传来脱水的哔剥声,也可见一丝丝稀薄的云从天空游移,麦浪里瞬间游移着微暗的云影,蚂蚱纷纷蹦到麦穗,随云影蹦移,但五六秒后,云影己无踪迹,蚂蚱逃也似地顺麦杆溜到根部。
晌午时分,太阳自已把自已在天空融化了,白亮得几乎看不见轮廓,看不到半秒,眼睛就被蜇得生疼,心也就提到喉咙眼,几个喷嚏打出去,似乎吸进去火,身体里的水倏然从毛孔逼出,眼睫毛、头发稍汗水晶莹。
爹用粗糙的大姆指蛋在形状如厂字的镰刀刃片上拭了拭刀锋,蹲下身子,左胳膊一拢,麦杆波浪般入怀,麦穗子浪花般欢跳着,哗啦啦声中,还没看到爹右胳膊抡镰刀,一大梱麦子就整齐地搁在地上。
我没有像爹那样用大姆指蛋试刀锋,腰弯下去的瞬间,左胳膊去拢麦杆子,右胳膊随着镰刀挥下去,感觉麦杆波浪般从我怀里手上滑来,又鱼儿般滑走,只抓住了一小把麦杆,镰刀收起时,一片子麦杆斜倒在没被割倒的麦子上,胳膊被麦芒刺刷得又痒又痛。
身后传来麦子咯咯的笑声。我没有回头看,我知道麦子此时正麻花般扭着旦娃腰,两胳膊左右甩动,长长的马尾发颤微微抖动。
我知道自已此时的割麦动作笨拙又滑稽,用宝鸡话说是“唱旦腰硬,装水烟手笨”,尽管是这样,我依然继续着动作,试图做出洒脱样。
约摸有一锅烟功夫,爹就将我甩下一大截,我割的麦子不到土炕大一小块,茬口高,麦穗子掉落的多,麦子跟着我捡麦穗,不一会,手上,胳膊上被麦芒刺得血丝丝的红肿。
我停下了割麦,捧起麦子的手,麦子白嫩的双手被麦芒刺出道道血印,像画上去的。
我对麦子说,你不要捆麦子了,你回家去烧水吧。
麦子用手巾擦着我脸上的汗,扭着腰,坚持要捆麦子。爹看见了,嘿嘿笑着,秃顶上沾着的麦草屑反射着白光。爹让我和麦子一块回家烧水做饭。
二
麦子是我从汉中领回来的未过门媳妇,对我们关中西府的一切很新奇,看见大热天头上包帕子的老女人就笑,看见猪在圈外头拽着铁绳子为半径,以铁镢为圆心划出涟漪的泥糊汤就笑,尤其是我家的那头半大克郎猪,常常喜欢在泥糊汤打滚,吃食时将嘴深扎进食盆底,只露出眼睛,不好好吃尽吹泡泡。猪对吃的不满意,用这种方法表达情绪。爹嘴里叼着旱烟锅,骂着“灌铅猪”,一边抓一把麦麸皮撒匀在猪食盆哄猪吃,猪于是伸出舌头细致舔掉麦皮,间或将头拨浪鼓般抖动,猪食水雾般飞散,爹的脸上额头上秃顶上顿时汤食流淌。
麦子的笑声就更大了,腰弯下去伸起来,两条长长的腿并拢着,与圆而翘的臀部形成一条柔媚的曲线。
麦子说,家里有“灌铅猪”,你就是“灌铅娃!”
我说:“那你不就成灌铅媳妇了!”麦子就扑过来拧住我耳朵,马尾发扎着的花手巾摩娑着我的脸。
在我的家乡,“灌铅娃”意为不听话、调皮捣蛋的孩子,跟“环客”、“水烟客”,意思相近。我将这个方言的意思告诉麦子,麦子就说跟她的汉中方言“赖娃”意味比较贴近。
麦子干脆叫我赖娃了。
我乐意麦子这样称呼我,更喜欢她叫我时眼睛里闪现的那道蜿蜒的电光,如同深不可测的黑夜里的闪电,瞬间就将我的心勾悬起来,身体里的血脉大河小河般急流,仿佛大合唱,我的身心就醉了。
麦子的家在嘉陵江边的一个院坝,一棵桃树主干从院边斜斜的伸展上去,到股杈处又垂直上升,树冠大而繁茂,与她家的香瓜地呈上下一条线,是望江的好看台。
第一次去她家,刚踏上她家院坎,我的头上就被一颗青核桃击中了,抬头望去,麦子猴子似地在树杈拿根竹竿捣核桃,见我呲牙咧嘴样,乐得手伏在树股上咯咯笑。
我是在槐树皂荚树涝池玩大的,早练就飞速上树。我几乎飞跑着攀上树顶,同麦子在树上初遇。
后来听麦子的家人说,我和麦子算是猴在一起了。那颗击中我脑壳的青核桃我带回了家。
三
后半晌,大土场里,我家那块窄绺绺九分地里的麦子,全部让爹割完了。地里站立着几排整齐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爹捞起木桶里那把红铜马勺,舀了半马勺大黄水,一阵牛饮,水顺着爹嘴巴和嘴角流淌过白胡须的下巴,再从脖子流淌过光裸的胸脯,在黑灰厚尘的肚子上划出一条白亮的水线。麦子拿毛巾揩去爹额头上和白睫毛上的汗水,然后将这些汗水拧出,汩汩流进干渴的土里,我听见这坨土快活的呻吟着,瞬间就消失了湿影子。我取下爹倒挂在后背褂子上的红铜头旱烟锅,脱下爹的汗褂子用手拧,汗褂子已被汗碱踅得硬绑绑的。麦子说让爹回家去歇着,爹滋喽滋喽吸着旱烟,两腮一鼓一塌,像翕合的鱼腮,间或将烟杆子从黑洞般的口里取出,黄磁磁的烟嘴冒出一绺绺稠稠的白亮滑腻的烟雾。爹抬头看了看天,说日头爷还馋火着哩,麦杆子脆,割起来省力,他去割公坟那边的六分地麦子。爹不让我拉他,从地里吃力的欠起身子,拍了拍腿上的土屑,对我和麦子说,甭着急,耍搭着干活。爹的意思我明白,晚上我还有活要干。我瞅了一眼麦子,麦子没接我的目光,在我腰里拧了一把,我听见她的心在说“赖娃”。
爹一瘸一拐爬出土沟,像一只土拨鼠,我目送着爹,见爹的身影与天空的一片云影重合在一起。爹的身前身后是白绸般的光晕,粼粼闪动波光。
我和麦子开始在架子车上装麦梱,架子车仰站着,两付木榬伸向天空,麦子以前没见过,说像一门双筒炮。我惊异她的发现,说待会我驾榬,你将我发射出去,说不定会飞呀飞呀飞过秦岭飞过嘉陵江,然后落到你家院坝的核桃树上。麦子笑了,身子拧了几拧成麻花状,扑过来拧住我耳朵,说我让你淘气。我闻着她身体里透出的香浪,顿时身体呈现醉态。麦子用眼角剜我,口里说,赖娃,又来了。
“林娃子跟麦娃子耍骚情哩。”远远的有欢快的叫声传过来,我和麦子赶紧分开,见大土场中间的土路上移动着小山般的拉麦架子车。外号叫蔫怪的后生从我家地头过去有十多米,后面跟着掀车子的侄儿,显然是蔫怪看见了,故意耍怪让侄儿喊。到土场口坡头上,那辆架子车放在那棵大槐树荫凉下,蔫怪用褂子搧凉风,小家伙又喊开了,不过这回是一首宝鸡西府闹洞房时的酸曲:
单头飞机双炸弹
咱俩今夜来作战
别看你的弹壳硬
我有我的防空洞
我和麦子窃笑着赶紧在架子车上装麦捆。爹捆的麦捆子实在太整齐结实了,不好装车,装着装着麦捆子溜下来,好不容易装好了,车子没出地头,车轮子在一个小土坑一陷,车身子一闪,麦捆子全翻在地里。
家门红脸叔叔拉麦正好到我家地头,他平时不大言笑,一年四季大多绷着脸,小时候我常跟他睡,他睡觉也是绷着脸的。此时叔叔见我和麦子手忙脚乱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边帮我装麦子一边教我。帮叔叔掀车子的蕊香嫂子悄悄在麦子臀部捏了捏,麦子去捏嫂子的,嫂子身子闪到车子另一边,给我使了个眼色,悄悄说,蔫头搭拉跟晒的黄爪一个样,劲儿尽用在晚上了。嫂子眼波里浮满坏笑。
架子车一趟又一趟将麦捆运到打麦场上。麦场是各家与各家连成一片的大麦场,麦捆子井然有序排列着,远远看去像千万大军,我家的麦捆子列队像一个连队。这又是麦子的发现,她还说我家的这个连队威武,我说是爹的割麦手艺好,扎的麦捆子整齐,应该是麦捆中的加强连队。
四
轻轻地推开小窗
院中洒遍了银色的月光
随着那晚风微微荡漾
送来你阵阵的花香
白兰花啊白兰花
你是多么令人神往
幽幽的芳芬
沁入了我的心房
吃过晚饭,麦子安顿爹睡下,也要跟着我去麦场看场。土路白亮耀目,麦子一路用脚合着我的影子,一边说她每一脚都踏在我的脚印里。麦场依旧保持白天的余温。我没有打开铺盖卷,坐在麦梱上吹口琴,麦子伴着琴音唱那首我们共同喜欢的郑绪岚演唱的《白兰花》。
麦子边唱边舞蹈,将她袅娜的身影投在麦场上、麦捆上,也将月乳飞溅到我的脸上。我看见天空的圆月似乎低下来,兰花的香味随着麦子的舞蹈在加浓,我身体立马醉了。
麦子的舞随着我口琴声的终止成一个定格。她仰起的脸氤氲在月晕里。
咋不吹了,不跳了。麦垛子后面的蔫怪和几个人同时说。
周林叔叔,你给我讲一下麦娃子吸糖柿子的故事。蔫怪的侄子又替他的叔叔耍怪。
麦娃子和我并排坐在麦捆上,她听不懂宝鸡的方言,我悄悄在她耳边说,娃要我讲跟你亲嘴的故事。麦娃子笑得身影在麦场上忽而伸长忽而缩短,学着宝鸡话说,跟你一样是个灌铅娃,赖娃!
我说亲嘴的故事没意思,我讲个《铁牛城》故事给你听。
蔫怪的侄子这回不听他叔叔的教唆,喊着,就讲《铁牛城》。
从前,在大禹河南岸,有一个光棍小伙子,住着草棚,靠给邻村财东打短工谋生。有一天晌午,歇罢工,他往回走,在十字路口,看见一条黑蛇咬住另一条白蛇脖子。小伙子同情白蛇,折下一根树股抽打黑蛇,黑蛇嗖嗖嗖逃走了。小伙子将白蛇用树股挑看送了一程,才回家做饭去了。
第二天响午,小伙子又经过十字口,突然看见那里有一个布卷子,绽开一看,原来是一幅画,画名叫《铁牛城》,画中有一个美女,美得简直没法说。小伙子回到家,将画钉在墙上,喜欢得不得了,对着画中的美女说,你要是我的媳妇就太好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小伙子干完活,回到家里,发现有人将饭给他做好了,饭香菜美,非常可口。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小伙子在纳闷和兴奋中,想了个办法,悄悄爬在树上,看庄子谁来他家替他做饭。等了一中午,也没有等到一个人影,倒等来自家灶房的烟囱冒烟了。小伙子溜下树,不穿鞋,悄悄到窗口,用舌尖将窗户纸舔了个洞,右眼凑近那个洞朝里看,他心里咯噔一惊——我的乖乖!
我卖了个关子。蔫怪侄子急得催我,麦娃子在我腰里拧一把也催我。
这时候,我才发现听我讲故事的人已不知不觉围拢在我的周围,影子也挤成了一个圈,圆月更低了,月光和潮气湿湿的浮在麦捆上,肩膀上,头发梢上,麦子早靠在我身上,手抓着我的另一只手。
那小伙子一看,妈呀,有一个美女正给他做饭。这位美女眼睛大大的,胸部高高的,尻子圆圆的,走路风摆柳,身上的香气盖过了饭菜的香味。
蔫怪的侄子打断了我的讲述:你讲的这个美女是麦娃子。
我说小家伙再打岔我就不讲了。
这个美女就是画中的那个人。小伙子留神一看,那幅画还在墙上,少了美女,美女这阵子正在灶房的锅里调汤。他轻轻推开门,轻轻的闭住气,象猫一样走近走近再走近,然后用上吃奶的劲扑过来,将美女紧抱在怀里。
麦子的影子叫了一声:赖娃,我都出不了气哟,你去抱你的画中人吧!
五
我没有在麦场睡,我睡在一棵柳树上。柳树在涝池边,跟麦子院坝的核桃树呈同样形态,主干向前倾斜着,适合我飞跑着抵达树冠,则好与涝池水垂直。我很小的时候,柳树只有碗口粗,我的飞跑上树就开始了,年深日久,这棵柳树就被我塑造成这个样子。树长在我家敞院口,我认为就是我的树。
我在树上睡觉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知道的是庄子的几条狗和一些鸟,还有周围的楮树、柿树、杨树以及那些被月光漂白的土墙。娘离世后,我对柳树突然亲近,这种情结是因为柳棍触发的,我曾经拄过的柳棍,又叫孝子棍,曾经插在娘的坟头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柳棍不知去向,我就渐渐恋上池塘边的这棵柳树,夜深人静,我在娘住过的屋子再也闻不到娘的气息,就在这棵柳树上睡觉了,柔软的柳叶拂着我的脸,感觉是娘的发丝。
麦子不知道睡了没有。我哧溜下了树,十几步就进了自家的敞院子,月亮正中,我的影子在我脚下飘忽,土厦子屋檐将影子投射到半面窗格。爹估计割麦子太累了,连打鼾的力气都没有了,房子静悄悄的。麦子睡的房间也静悄悄的。我爬在窗台上,用舌头将窗户纸舔了个洞,月亮的光线顺着我舌头钻进屋子,炕墙上那张女明星画影影绰绰,麦子在被子下柔美的卧姿也影影绰绰。我轻轻推了推木门,感觉门是开的。我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回到树上。
柳树身子噌的动了一下,麦场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窃窃的秘语,风将声音吹到我耳畔,是蔫怪对他的侄子在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的我已看到这叔侄俩一前一后的身影。快到柳树下,两人的脚步声听不到了,心的跳动声倒越来越真切。蔫怪朝四周看了看,猫着腰进了我家敞院子,他的侄子随后进入院子。他们在听房,伏在窗台上的四只手白亮亮的。蔫怪顺着我舔开的窗纸洞住里面看,他的侄子踮着脚尖,脖子架在窗台上。他们听了好一会,大概听不到我和麦子的动静,蔫怪悄悄在侄子肩上捏了捏,两人离开窗台,一前一后溜出院子,经过柳树下,两人头发里的漩涡泛着白亮。我一直用耳朵将这叔侄俩送到麦场上,听到蔫怪说,这两人死不吭声,我只看见炕墙上的那张画,蔫怪的侄子说,我啥也没看见也没听见,只听见自已的心跳。
两人的话音刚落,柳树的身子又噌的动了一下,我听到了吃吃的笑声,是蕊香嫂子的。蕊香嫂子平日笑总是用手捂住嘴,不知为何笑声反倒更响亮。她家住在另一条街道,门前是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老皂角树。嫂子家有头门,嫂子的笑声是伴随着头门开启发出的,我听见红脸叔叔说,悄悄的,甭张风卖簸箕,打搅两个娃睡觉。之后就是嫂子不规格的脚步声和笑声飘飏在月色里。嫂子在我的视线里出现前,先是她家的白狗的影子蹦跳到我家这条街的白亮土路上,白狗的身子倒一下子看不见。嫂子在后面轻一脚重一脚地走,左手捂住嘴巴,到柳树下,嫂子靠树站了片刻,显然是在压抑笑声,她压抑的笑声在身体抖动,柳树跟着抖动,我的身子也抖动。
白狗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子,跟轻手轻脚进院子的蕊香嫂相遇,白狗抱住蕊香嫂的左腿,厮磨着挪腾到麦子睡觉的屋子窗台下,蕊香嫂左眼闭着,右眼顺着我用舌头舔开的纸洞往屋里看,学了一声猫叫,大概听不到动静就又挪腾到爹睡觉的屋子窗台,又学了一声猫叫,然后捂住嘴吃吃笑,她每笑一声,白狗蹦跃一下,从院内到院外,一直到街巷。白狗一边蹦跃,一边望着我,两只眼睛像两只大的流萤,月乳中虚幻又真切。
一切都静下来了,蔫怪和侄子在麦场鼾声一起一落,爹的鼾声成主调,蕊香嫂和红脸叔的鼾声倒像背景音乐。
麦子的鼾声呢,哦,是那曲《白兰花》音符,在星空,如白亮透明的云缕擦拭月亮,大地都香透了。
六
暴雨是在天快亮时来临的,起先是风,将天上的星月吹得东倒西歪,麦场上的麦秸垛和未割的麦子很顽强的坚守领地,身子摇来晃去,根不动不移。
天与地黑下来了,越来越黑,似乎黑得还不够。
一道蜿蜒的闪电,过后是真正的黑,雷声就在更黑处滚动。
麦子啊麦子。
我是从黑处掉落到黑处的,我感觉是掉到了水里,不知道是涝池还是雨水里,我泅渡啊再泅渡,我叫着麦子的名字,叫着爹,叫着红脸叔,叫着蔫怪和侄子,叫着蕊香嫂,还有那颗击打我脑壳的青核桃。
青核桃在土里回答了我。
我是在天亮时候醒来的,我躺在麦子睡的那间土屋里,我坐起来,叫着麦子,麦子不见影踪,我跑到爹睡的土屋,不见爹,我跑到院外,那颗我睡觉的弯柳树不见了,麦场上成了湖泊,麦秸垛一座座泡在水里像一个个孤岛。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
三天后,未割的麦子,场里的麦子发芽了。
找不见爹和麦子,还有弯柳树,我去找红脸叔。红脸叔也找不见。蕊香嫂摸摸我的头说,烫得沾手。我说麦子和爹,弯柳树,蕊香嫂说已不大记得了,说爹和叔叔早几年已经不在了。我说麦子呢,你还偷听麦子睡觉哩,蕊香嫂说不记得了。
蔫怪和侄子也说不记得麦子。
我去了汉中,我沿着记忆找到麦子的院坝,麦子的家人似是而非,那颗弯脖子核桃树不在了。我问麦子回来了没有。
回答是不记得了。
一天天过去了。
一年年过去了。
好多年过去了。
麦子越走越远,只有涝池边长出的核桃树一年比一年粗状,也是弯向水面的,酷似麦子家院坝的那棵核桃树。
多年来,我守卫着这棵树,生怕它猛不丁在哪一天消失了。
二十年后的一个黑夜,我在千里之外的异乡城市做了一个梦,那颗弯脖子核桃树消失了。我梦见我的家乡搞拆迁,城市的楼群湮没了我的故乡。
我疯也似地奔走在回故乡的旅途。
一路上,我心里一直喊着核桃树的名字,麦子的名字,爹的名字。
还有我的名字。
新闻推荐
本报讯11月1日至3日,由望江县人民政府主办、镜湖区人民政府协办的第四届望江县特色农产品(镜湖区)展销会将在中山路步行街...
望江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望江县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