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金庭柏

安庆晚报 2018-08-28 09:49 大字

2017年9月29日清晨,父亲和往常一样,准备出门早锻炼。就在那一刻,他突发心脏病倒在了家中,他奋斗不息的人生就此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我曾不止一次想象过,父亲离我而去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他走得这么匆忙,匆忙得没能留下一句话。

父亲走后,我一直想为父亲写一篇文章纪念他,又惭愧于自己文笔粗陋,迟迟未敢动笔。捧读父亲留下的诗文稿,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父亲的身边,在倾听着父亲的谈话。

父亲是农家子弟,12岁丧父,因家境窘迫,不得已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与母亲一道担负起家庭生活的重担。熟悉父亲的人都说父亲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但,谁又知道这当中凝聚了父亲辛劳和汗水?自我记事以来,从未见父亲停止过一天的学习。无论寒冬酷暑,父亲书房的灯总是亮到了深夜。

过去条件差,家里没有空调与电扇,三伏天全家人都去屋外乘凉,唯有父亲坚持坐在灯下看书。为了降温和防蚊虫,他把双脚浸在冷水桶里,外面罩上一层塑料布。有一年冬天,父亲为了赶写一篇文章,几天几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因过于劳累加上香烟尼古丁中毒而晕过去了。母亲发现后,及时将他拉到外面雪地里透气,很久才苏醒过来。

父亲接受新事物特别快,尤其是学电脑。当时家里还没有电脑,他就用孩子们玩的“小霸王”学习机连接到电视机上,练习打字。我们家最早接触电脑的是父亲,第一个掌握“五笔字型输入”并实现双手盲打的也是父亲。他从书店买来电脑教程,边学边练,很快就能用电脑写文章、发邮件、上网游戏和聊天。他的电脑操作能力连好多共事的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父亲一生命途多舛,但却始终保持着诙谐、睿智和乐观的精神。他胸怀大志,一心想为人民做点实事,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留给父亲的却是难言的苦痛。1966年,父亲被“打倒”,直到1970年恢复工作,历任望江县革委会主任、安庆地委副书记、芜湖市委书记等职。人生的黄金时段,父亲都是在“文革”阴影中度过。但这些磨难并没有压垮父亲,父亲从不消沉,他忍辱负重,咬牙坚持。父亲说:“人生虽艰难,但我始终坚信共产党不会不要我的,总有一天光明会照亮我前行的路。”

作为老一辈共产党人,父亲信念坚定,敢于担当。他是芜湖改革开放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上世纪90年代初,为了“呼应浦东、开发皖江”,安徽省委确定以芜湖为重点,实施“两点一线”的开发战略。父亲时任芜湖市委书记,为寻找芜湖市改革开放突破口,他集思广义,大胆决策,决定“集全市之智,举全市之力”自办经济开发区。这可是内陆地区第一个非省会城市的开发区,这件事在当时是没有政策支撑的。开发区开工典礼上,没有上级红头文件的批复,没有省委领导同志参加,用父亲的话说,他是自己冒着“风险”为开发区这个“新生儿”把脐带给剪了。记得那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父亲风趣地说:“我们的开发区在风雨飘摇中诞生了,必然在风雨中成长壮大。”1993年4月,芜湖经济开发区被国务院正式批准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是安徽省第一家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为芜湖的经济能持续、超前发展,奠定了基础。芜湖也终于成为了皖江开发的排头兵。

“一目了然,独步天下,三分靠挺,七分靠装。”这是父亲的自我调侃。许多年来,父亲一直在与病魔做斗争。到了芜湖,父亲因患青光眼,手术后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晴因视神经萎缩,视力骤降至0.6。退休后又患上恶性眼眶淋巴瘤,先后在10年间经历手术和多次化疗。3年前,又因股骨颈坏死,施行全髋置换手术,其间输血反应强烈,差点要了他的命。医务人员都很紧张,他却开玩笑说:“放心吧,马克思还没同意我去报到呢。”

父亲外表果断坚强,内心却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细腻的人。他担任领导干部多年,从来没有对部下和子女居高临下,发号施令。无论走到哪,和身边工作的同志都能做到既是搭挡又是朋友。对子女教育,从来都是身体力行,潜移默化,从不滥用家长权威,而是用他那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格魅力去感染周边的每一个人。

晚年的父亲,虽然疾病缠身,但他凭着坚韧的毅力,自己默默承受,从不愿给家人和朋友增添麻烦。每次生病,他都是自己事先联系好医院和医生,收拾好行李,然后再通知我们。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是因患肺气肿和严重的前列腺疾病,医生已经怀疑是前列腺肿瘤。为了不让家人过于担心他的病情,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问题不大,无非又是带瘤生存嘛。”可病情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确诊,父亲就……

就在这次住院期间,父亲突然对我说:“金莉,你在家里是老大,爸妈生病,麻烦你最多,累你了,爸爸谢谢你。”看着病床上虚弱的老父亲,我忍不住哭了。因为父亲以前从不说这种话,当时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我和父亲之间交谈最多的,竟然是在这病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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