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识老杜诗 李国春

安庆晚报 2019-05-17 11:12 大字

暮春三月,太阳刚刚升起,锣鼓声回荡在村头,田埂上站满了送兵的族人。人群中数父亲个头最高,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土布包袱。族人们回去了,父亲一人送我去公社集中。蜿蜒的小路上,那些励志的话父亲总是说不完,腋下紧紧地夹着那只包袱。

新兵陆续汇合到公社。父亲离去时,包袱始终未曾松开。我揣摩着:那个包袱里是什么物件?他是想要在与我告别时交给我吗?带着悬念,我踏上了征程,一别三载。

二十几岁的青春岁月便辗转在吕梁山区沟沟壑壑,每天与战友们一起唱着《铁道兵之歌》,左枪右镐,筑路架桥。

1981年春,来部队已是第三个年头。这一年父亲来信频繁。家乡的变化随着信件内容不断更新,土地承包,父亲拥有了半亩自留地,可以种棉,可以纺纱,更可以坐在织机上自由吟哦李杜诗篇。父亲喜吟哦,一句杜子美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吟唱了无数个春秋,那沉郁顿挫之风,有绕梁三日的回韵。近来父亲信中屡屡谈诗,谈“天生我材必有用”,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改革开放春风吹拂,连一个旧式读书人也焕发出了人生的光彩。我萌生出一个念头:父亲常读的那部《钱注杜诗》早已成了残卷,该买一部杜诗集寄给父亲了。

秋枣挂树的季节,我徘徊在汾河岸边一座千年古镇的街头,新华书店挂着棉帘,我几次欲掀又止。回望汾河东流去,心绪茫然,于咫尺之外紧盯着店内书架上那套刚刚再版的《钱注杜诗》,脚步迟迟没有挪移。

汾河岸边这个古镇离太原市数十公里,叫古交镇,古代曾是山西交城县的治所。沉寂了数百年后的古镇,欣逢改革开放,中日合作开发露天煤矿,因修建太古岚铁路,一下子涌进了一个团的部队以及开矿的工程公司,镇子顿时喧闹起来,连镇上那家规模不大的书店,也因商贾辐辏,引来了许多读者,各类新出版的古籍充满了书架。部队营房就驻扎在镇子对面,我一到星期天必进书店看看,上次来时正好看到有新版《钱注杜诗》上架。

这回下狠心要买下那套杜诗,寄给父亲。前一天连队刚发了津贴,8元钱。心里筹划着留2元钱零用,用3元钱买一套杜诗,剩下的3元钱去团部卫生队买点药寄给病中的堂兄,这是父亲在信中一再叮嘱的。可书一直未买,却多买了些药寄回了。

其实当时父身体也每况愈下了。大集体生活的年代,他在简素的衣食之外,多了两样嗜好:饮酒、和诗。村子里的人都了解他,原谅他不擅生产,而敬慕他与古为徒,环堵萧然,仍一味地吟诵不歇。

临退伍前,几次踟蹰在小镇书店门前,那套《钱注杜诗》还是舍不得买,直到决定我退伍时,终于买了下那套杜工部,想见面时把他作为礼物送给父亲。

退伍后刚回家,见父亲身体大不如以前。母亲说,他嗜酒,每日还是低吟不歇,但没有了过去的悲怆激昂,伴随他几十年的那些旧书也渐渐散佚了。

我和父亲谈三年来的见闻,谈书,谈改革开放以来古籍出版。我将那套《钱注杜诗》呈给父亲,他显得异常兴奋,眸子里露出少有的神采。但过了些时候,他将那部杜诗集子还给了我,“不读了,眼花。你留着,好好读下去吧。”

其实父亲已病入膏肓,不是眼花,是欠气力了,一生喜爱吟哦的他将要走到生命的终点。他盛年时缺书读,守着半部残卷与杜陵老叟晤对。晚年,文化昌明,有书读了,却再也没有气力去吟诵他终生喜爱的诗了。我猜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句父亲平生最喜欢吟诵的老杜诗句,颇合他此刻的心境。他要我好好读下去,我理解。

父亲将杜诗交还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事理。父亲渴望那套书时,因我的迟疑而耗费了许多时日;当他得到那套书时,生命时光已经耗尽了,他再也不能以抗坠徐疾的声腔,去抒发其生命的情调了。今后,唯有青春年少的我,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的知音,也是家学的传承者。

父亲走后,他日常读书的案上放着一个土布包袱,我蓦然相起三年前他送我入伍时的情景。打开,竟是那本卷边缺页的1958年版《钱注杜诗》。一别三载,残卷依旧,而我,若有所悟。

李国春,一九五七年生,桐城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闻推荐

三孝口、黄山路等进入治堵“菜单” 新一批可实施治理的14处拥堵点段“菜单”正式出炉

本报讯记者从合肥市城乡建设局获悉,结合“我为治堵献一计”金点子征集活动所征集到的市民建议,新一批可实施治理的14处...

桐城新闻,故乡情,家乡事!不思量,自难忘,梦里不知身是客,魂牵梦萦故乡情。桐城,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

 
相关推荐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