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学忠诚卫士方东树?? 吴汉卿
“桐城派”在其集大成者姚鼐去世后的数十年间,影响与规模并未衰减,反而日益增大。这种局面的形成,首先归功于梅曾亮、管同、方东树、姚莹等姚门弟子的极力维护和发扬。其中以梅曾亮地位最高,声誉最隆,创作成就最大,有继主坛占之势。方东树则以古文家兼学者的身份,对桐城派古文理论作了扎实而卓有成效的推进工作,还培养了一大批能文之士。
“话到桐城必数方”。明清以来,桐城方氏以文学闻名者继踵而出,成为文坛一支重要力量。它又分为同姓不同宗的三支,即桂林方、鲁谷共方和会宫方。桂林方起家显达最早,人文蔚盛,被称为县里大方,方以智、方苞等皆出此支。相比之下,鲁谷共方只是小方。因其先祖方芒由徽州婺源走猎入桐城,定居于县城西北十公里的鲁谷共山,世代以打猎为生,人称“猎户方”。至九世方峻,筑舍于半天峰,酷爱读书,至清朝雍正、乾隆年间,族人方泽颇负文名,与刘大櫆、姚范、叶酉等人号称“龙眼十子”。方泽之孙方绩,师事刘大櫆,为文高古雄迈,亦擅作诗。姚鼐对方绩的诗文很是推崇,让自己的儿子姚景衡拜他为师。乾隆三十七年(1772),方绩喜得一子,初名巩至,后易名东树,字植之。东树幼年即聪颖好学,十一岁效范云作《慎火树》诗为乡前辈交口称赞,名动乡里。二十二岁入县学,为弟子员,补赠广生,旋赴江宁,受业于姚鼐执教的钟山书院。自弱冠之年起,他先后应乡试十次,连连失利。读书做官这条路他走不通,迫于生计,客游四方,先后在江宁、阜阳、六安、池州、亳州、宿松、祁门等地书院或幕府,从事教书和评文著述。
期间,嘉庆二十四年(1819)三月,方东树应两广总督阮元邀请,前往广东通志局,编纂《广东通志》。事毕,至廉州海门书院执教,道光二年(1822)四月归里,九月应太守罗月川之邀,重返广东,主持韶阳书院。未久,又被阮元召入幕府。阮元是清代著名学者,被视为汉学盟主,但他“能合师儒(即宋学)异派而持平”。异常重视文化教育事业,在粤建立学海堂,“以古学造士”,课程以经学为主,兼及史学、诸子学。阮元幕府还有一位名士江藩,他博综群经,尤深汉诂,不喜唐宋文。而方东树学识渊博,只佩服朱熹遗说,生性高介,从不随人俯仰。这两个学术立场决然对立,言论多偏峻急的学者相处一起,要想相安无事,难乎其难。一场震撼学林的汉学与程朱理学之争,在阮元眼下爆发。但因双方都深谙学理,又都是饱学之士,其结果正好从正反两个极端凸显了汉学与宋学各自的优劣。阮元笑而观之。
道光六年(1826),阮元奉调出任云贵总督,方东树未便同往,只得黯赴浙江,另谋他就。急切之间难以寻到一个理想的去处,旋即返皖入邓廷桢幕,后又历主庐州庐阳书院,亳州泖湖书院、宿松松滋书院,又曾客游浙江、宣城、池阳,身类转蓬,生计维艰。道光十二年(1832)四月,方东树再去广东访友,逗留数月,不遇而归。八月十五日,归舟过韶州曲江,舟覆坠水,幸被同舟所救不死。道光十三年,方东树好友,同乡兼同窗姚莹任江苏武进县令,请他编校其曾祖姚范的《援鹑堂笔记》。其后两年,姚莹为元和县令、淮南监制同知,方东树均偕前往。方东树一生贫寒,每当生活遇到难处,都能从姚莹那里得到帮助。
道光十七年(1837),方东树应两广总督邓廷桢邀请,第四次赴粤,时年六十有五。如此高龄远赴岭南,非为求名求功,实为贫困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方东树及亲友都作好这一去不回归的打算,赴粤途中,肺疾复发,痛苦不堪。舟入南昌时,肺病加剧,“气喘逆甚,不食旬日”。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广州,受到邓廷桢热情接待和妥善安置,方东树那颗饱经忧患的心灵,感到春风般的温暖。一年后,又应广东海关监督豫堃之请,主修《粤海关志》。修志之余,方东树精心编校了父亲的《鹤鸣集》,修订了自己先前在粤时所作的《汉学商兑》、《书林扬觯》二书。完成了他的著名论著《昭昧詹言》。
道光二十年(1840)夏,方东树年老归里,以授徒课孙为乐,同时奋力著书。十年中成《大意尊闻》3卷、《灵山衣闻》1卷、《思适店铃语》4卷。编定《仪卫轩文集》12卷,诗集《考槃集》3卷。
道光二十六年(1846),因先世七丧未葬,他尽出家产买山,为之一一营葬。本是贫寒之家,经此次葬祖,弄得一贫如洗。因生性伉直,得罪了县令史某,本来有座书院聘他为山长,却因史某与县内一劣绅从中作梗而被裁夺,由此家贫日甚。
咸丰元年(1851),方东树的学生江苏句容人唐治从桐城县令移任祁门,延请老师出任祁门东山书院山长,以赡朝夕,八十高龄的方东树欣然应允。早春二月,风暖日丽,及门弟子十余人在县城光律原的遂园为他饯行,弟子文汉光、甘绍槃自愿随从,照料他的起居。自县城出发经贵池由秋浦河溯流而行,舟车交递,转石埭县入祁门。在祁门时,饮食起居正常,五月二十二日,略感不适,不以为意,与门人饮酒论学,泰然自若。二十四日寅时,他自感大化之期将近,从容盥洗更衣加冠,然后端坐讲堂,看到旁边的桌椅微斜,即命门人摆正。又令弟子持书简,向县令唐治作最后告别。文汉光关切地问:“先生心里好过些么?”方东树说:“很好!”至申时,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岁。临终前,嘱咐门人死后簿葬。次年春,遗柩自祁门沿去祁门时之路运回桐城,年底葬于桐城西挂车山吴家嘴祖墓侧。方东树墓现为桐城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方东树在桐城诸家中,以学识通明、门徒广众而著称。他是程朱理学的坚定维护者和传播者,但并非冥不化、守旧不移的腐儒。他不满于汉学末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的繁引曲证。但他对汉学亦有相当的研究,切切实实下过一番苦功,否则不可能写出《汉学商兑》以揭其实。
方东树青少年时代致力诗文,师从一代文学大师姚鼐,中年后虽专攻学术,但终其一生,未尝停止过文学创作。为文好深湛之思而不专贵于文学,博辩醇茂,言必有物,讲究经世之用,师古而不袭古,遂成一家之言。他最为擅长的论说文,随事阐发,大开大阖,常不顾文重又复,尽情发挥。所作文序、诗序等,都能持之有据,言之成理,于言有序之外,注重言有物,与一些泛泛空谈的高头讲章迥然不同。
方东树的诗,气韵沉酣,格调坚劲,文词虽不华丽,却有一股兀傲峭厉、盘空瘦硬之气。诗作题材广泛,兼涉拟古、赠答、遣兴、述怀、咏物、讽事,大多抒发穷志不遇、抑郁愤闷之情。如“我读孟郊诗,咏志何酸辛。老非贫病客,莫悟写言真。我若授郊口,郊如受我身。相距千载下,宛若在一晨。”“闻言惊欲请,辗转忽已寤。抚枕泪浪浪,此气何匆遽。君今有羽翮,来去随烟雾。有疑未及晰,有怀未及吐。幽滞积在胸,沉吟忆平素。生常各一方,死长隔泉路。生死永相念,我怀如旦暮。”抒发的虽只是个人情感,却也悱恻动人,极富感染力。
方东树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文学理论家,无论是阐道、论艺,还是析法、评点,都能自树一帜,独陈己见,极大的丰富和补充了桐城派文论体系。他的文论思想主要体现在为数众多的书序、题跋、尺牍中,虽非集中阐发,条分缕析,但读者通览之后,就会发现,方东树理论涉及古文理论的各个重要领域,贯穿其中的主旨都一脉相承,思路清晰而缜密,其文论、诗论兼容并包,浑然一体;既吸取了前人理论的有益养分,又能结合变动不居的社会存在,在不动摇桐城派思想基础和理论框架的前提下,有所推衍和发展,使原本渐趋板结的桐城派古文理论,在与时代潮流及现实社会的碰撞与对话中,赢得新的发展机遇,显示出内在的开放性、适应性和包容性,为桐城派在近代得以延续和流衍,助了一臂之力。
方东树著作等身,主要有《仪卫轩诗文集》、《汉学商兑》、《昭昧詹言》、《书林扬觯》、《大意尊闻》、《一得拳膺录》、《待定录》、《未能录》、《进修谱》、《思适居钤语》、《天山衣闻》、《江宁府志》、《广东通志》、《粤海关志》等。
方东树诸多著作中,其影响最大的是两部著作:一是《汉学商兑》,共四卷。卷上,力辩“道学”即“圣学”,亦即程朱理学就是儒家学说,捍卫程朱理学,也是就是捍卫儒家学说。卷中之上,力辩朱熹的理学体系发明了孔子的“道统”;卷中之下,抨击汉学的训诂考证方法隐含“破义理之学,祧宋儒之说”之心;卷下则否定江藩《汉学师承记》,附记之《国朝经师经义目录》,归纳出汉学家的“六弊”。在自序中,方东树指责“近世有汉学考证者,著书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首以言心、言性、言理为禁”,“所以标宗旨,峻门户,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弃本贵末,违戾诋诬,于圣人躬行求仁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杀。名为治经,实足乱经;名为卫道,实则畔道”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捍卫宋儒理学的坚定态度。梁启超说《汉学商兑》,“其书成于嘉庆间,正值正统派(指汉学)炙手可热之时,奋然与抗,亦一种革命事业”。梁启超称方东树此举是“一种革命事业”,是对方东树充分肯定。《汉学商兑》一书,在清同治、光绪年间,一再重印,三十年间至少重印五次,总印发量达一百万册,方东树由此“名作大著”。儒家学说不仅是中国人的精神财富,也是全人类的精神财富,而汉学家反对宋儒就是对儒家学说的“一切抹杀”。
二是《昭昧詹言》,此书为方东树晚年所著的一部诗论力作,将桐城派诗论推向一个新的高峰。方东树以桐城派古文家的眼光评论诗歌,以古文“义法”论诗,强调创意、造言、选字、气脉、气韵、意象、章法等,尤其重“诗以言志。如无志可言,强学他人说话,开口即脱节,此谓言之无物,不立诚。若又不解文法变化,精神措注之妙,非不达意,即成语录腐谈。是谓言之无文无序”。因此,他要求作者写“文章要有本领,此存乎识与道理”,“在本领上用功夫”,“故文字有气骨”。他评论历代诗人作品,以具体诗篇为例,阐明诗德文法之妙,多独出机杼,颇有新意,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楚词学大家马茂元的老师方彦忱说“桐城派诗文法,在此一书中矣。”吴汝纶盛赞“此书启发后学,乃极佳之作。”对桐城派不以为然的舒芜也说:“此书可以代表桐城派的诗论……现在看来在清代文学批评史上可以有一席之地”。
方东树继承方、刘、姚三祖的遗风,悉心扶植人才,奖掖后进,成就斐然。在学生眼中,他是一位“相貌清癯,长身玉立,神采凝重的良师”,道德文章学识更是世所共仰,故四方学子负笈来求。与别人不同的是,方东树的弟子大多晚年家居时所收。据《桐城文学渊源考》记载师事及私淑方东树亲聆受教,并卓然有成者:有戴钧衡、方宗诚、苏淳元、马起升、吴廷香、张勋、唐治、江有兰、文汉光、马三俊、甘绍槃、刘宅俊、郑福照等十几人,是方东树对乡帮教育文化所作的一大贡献。桐城文风在近现代,代代相承,赖以不坠,得益于方氏弟子的之处多多。方东树去世后不久,太平军席卷江淮,戴均衡、吴廷香、张勋、马三俊等桐城派文人组织团练,举兵顽抗,尽皆殒命。经此一役,方东树嫡传弟子凋零殆尽,唯方宗诚硕果仅存。他利用自己与曾国藩、李鸿章等交情笃厚之机,努力扩大方东树的影响,故《清史稿·文苑传·方东树传》说“东树博学群书,穷老不遇,传其宗诚。既没,宗诚刊布其书,名乃大著。”
方东树无疑是一个多元复合型人物,无论在生前,还是在身后,对他的评价多有分歧。贬斥者不乏其人,现代以侯外庐为代表,他在《中国思想通史》中指斥方东树是当时“提倡腐烂理学的反动思想的人物”中“最典型的代表”。1999年出版的《辞海》,对方东树作了较为客观的评价:“方东树,清文学家、学者。治经史,受业于姚鼐,为桐城派作家。以反汉学为旗帜,极力宣场程朱理学”。曾谓,“余生平读书,惟于朱子之言为独契,觉其与孔孟无二,故见人著书凡与朱子抵触者,辄恚恨,以为人性何以若是其弊也!”晚年耽于禅学。著有《汉学商兑》、《昭昧詹言》、《书林扬觯》、《仪卫轩文集》等。”
方东树一生数次过往池州,自弱冠之年赴南京参加乡试,十次名落孙山,次次均经池州往返,三十岁以后,客游四方,先后两次来池州齐山书院讲学,暮年去祁门东山书院任山长,也道经池州,死后,其遗柩又经池州运回原籍,方东树与池州可谓有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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