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和悦洲 徐革萍
走进大通和悦洲,正逢梅雨飒飒。车行一路,雨就陪我们一路,隔着车窗玻璃,淅淅沥沥。
得知大通和悦洲,是源于闲时读诗。诗人杨万里曾有诗《舟过大通镇》曰:“淮上云垂岸,江中浪拍天。顺风那敢望,下水更劳牵。芦荻偏留缆,渔罾最碍船。何曾怨川后,鱼蟹不论钱。”而明代池州府推官李宗泗乘船顺流路过大通,也曾题诗《大通江上》:“双浆摇冲下大通,隔林烟火隔溪钟。笙簧鸟雀清不浊,水墨江山淡更浓。沽酒有村垂柳锁,采樵无路落花封。胸中不用吞云梦,一览烟波几万重。”诗词有种独特的魅力,诗词里的景物更令人向往。
小雨初歇,江风凉爽拂面,江面微澜,波涛浅吟。远望去,江心一处圆形小岛,宛如一枚荷叶,安卧在蓝天碧水之间。岛上,青砖黛瓦,掩映在绿树丛中,俨然有世外桃源的况味——那就是和悦洲了。
一脚踏上和悦洲,便感觉有清凉润湿的气息,自脚底而上,蔓延全身,顿觉清爽了许多。一仰面,正是写有“清字巷”字样的门牌,巷口立着一块景区风景点简示牌。看过才知,和悦洲古名荷叶洲,面积约两平方公里,是经千年泥沙沉淀而隆起的江心洲。和悦洲呈圆形,四面环水,似荷叶漂浮水上。相传古逻国王太子朝圣九华山,路过桐城县属藕山,踏上一只脚,把完整的藕山踩成两段,藕头顺江而下,长出荷叶,故名曰荷叶洲。后来,清水师提督彭玉麟来荷叶洲操练水师,认为荷叶岁有枯荣,便讳其意更名“和悦”,意在和颜悦色,睦邻相处。自此,“和悦洲”之名便沿用至今。据考证,清朝初期这里就已形成了自然村落,和悦洲老街由木头穿枋结构的三街十三巷组成,一派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自明清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是和悦老街的鼎盛时期,据说有清明上河图般的繁荣景象,如今,一些尚存的老商号或字号的标志仍依稀可见,比如报馆、招商局、洋教堂、银楼等。
没想到这小小的和悦老街竟然曾经如此昌盛繁华。我们一边议论一边走进和悦头道街。蓦然,眼前奇特的景象令我们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两排断垣残壁、灰砖黑瓦,正无声地静候游客。曾经是门庭若市的酒楼,如今已是黑乎乎的门洞和窗洞;曾经高大巍峨的马头墙,如今豁瓦少砖,层次不齐。这些袒露在初夏阳光下的断垣残壁,宛如一位位沧桑老者,在光阴的跋涉中耗尽生命,却又不甘毁灭,怀想旧日葳蕤的美梦,延口残喘,一息尚存,默默等待生命的皈依。而铺就街面的青石板光滑无棱,可见常有游客踩踏。游客走不到的地方,石缝里便长出青草,一尺有余,在雨后更为青翠可人,生机盎然。这些葳蕤的青草和断垣残壁形成一个强烈反差——鲜活与颓败的反差,娇嫩与沧桑的反差,生与死的反差。而我们,仿佛是时间派来的看客,无能为力地望着光阴的掌力催化成的衰败与凄美。
这种凄美,深深地震撼着我们,以至于不敢过久逗留,纷纷沿路折回,拐进和悦二道街。二道街稍窄了些,民宅的徽派风格保存得还算完好。上世纪那种小家小户的清雅和闲适,在窄小的木质门扉上,在木质的窗棱上,在锈迹斑驳的铁门扣上,在高高的门栏石上,都能俯首可拾。而沿街墙角肆意爬满的墨绿青苔,又无意中袒露出老街被尘世和众生忽视的落寞。好在这种落寞被初歇的小雨冲洗出焕然一新的生机。我们脚下高跟鞋轻敲出哒哒的声响,似乎扮演了一回归人的场景。恍惚间,我似乎回到祖母家的老屋——这随时能蹦出三两个蟋蟀的土墙,这一推就吱吱呀呀的古旧木门,这弯弯的铁门扣,还有小小的木头窗户。啊!如果烟囱能飘出炊烟,如果门前再摆放一把老竹椅子,那么,我那满头白发的慈祥老祖母,是否就会挪动着她的裹足小脚,笑语殷殷地起身来迎我呢?
我的遐想,被一阵喧哗声打断。原来,渡船又载来一批人。这批人似乎大多是本岛居民。他们挑着空空的塑料框子,有说有笑地往街道那头走去,有些人骑着电瓶车,车后绑着的箩筐有的空着,有的装着从超市里买回的糖果和食品。我们中间有个游客拉住一位大婶,问她怎么都是空筐子回来?大婶笑了,用婉转的江南口音告诉我们,她们早上装了满筐的蔬菜,乘轮渡到大通码头,卖给等候在码头的菜商,菜商再转卖给市里的居民。我问一筐菜能卖多少钱啊,大婶伸出两个巴掌,叫我们猜。我们说一百?五十?大婶摇摇头说,就十元哦!啊?太便宜了吧?我们全都诧异地喊出声来。大婶淡淡笑道,自家种的,没啥本钱,不施肥不打农药,花了些力气罢了,卖几个钱是几个钱。说完,笑着和我们挥挥手,消失在幽深的巷子里了。
追随着大婶宽厚的背影,我们相继游览了三街十三巷的大部分景点。大通盐务招商局旧址、圣公会教堂旧址、国立十六中旧旧址等等,不过最可惜的是,在淡水豚保护区里没找到江豚,只好站在宣传牌前一睹淡水豚的风采。此时已到晌午,不远处,几排新建的房舍开始飘出炊烟和饭香,隐约听得见孩子们的嬉闹声和犬吠声,偶尔还夹杂几句大人们的斥责声。仔细谛听,那斥责是温和的,安详的,不慌不忙的,和刚才遇到的那群小岛居民脸上的神情是一致的,也和岛边缓缓流淌的江水、岸边的绿树花草、轻拂的江风是一致的。
回想老街的断垣残壁,嗅着从农家飘出来的饭香,我知道和悦洲的居民早已深深懂得,历史的伤疤历历在目,我们不能改变历史,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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