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道不尽的是非 章宪法
阮大铖有节秋竹帖戏曲中的阮大铖形象
身世是非
阮大铖籍贯争议,常被人解读为“桐城不要,怀宁不收”,其实根源在《明史》。在同一部正史中,《明史》给出了两个前后矛盾的答案。《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六·奸臣》载:“(马士英)与怀宁阮大铖同中会试。”该传又载:“同邑左光斗为御史有声,大铖倚为重。”
《明史》直接给出的阮大铖籍贯是怀宁,间接给出的籍贯又是桐城,因为阮大铖与左光斗“同邑”,即同县、同里.左光斗是桐城人,阮大铖亦即桐城人。在张楷主修的康熙版《安庆府志》中,则将阮大铖列为怀宁人。当代《辞海》的“阮大铖”词条,称其为“明末怀宁(今属安庆)人”。
但在安庆民间,对官方史志及工具书的结论并不认同。早在清乾隆后期,桐城与怀宁两县文人间,即展开了数十年的笔墨官司:桐城文人认为阮大铖是怀宁人,怀宁文人认为阮大铖是桐城人,并且各有依据。阮大铖“怀宁说”的依据是官方史志,可以佐证的是阮大铖的经历:阮大铖诗文中明确记载自己幼年读书于三祖寺,即今安庆三祖寺街附近,同时还也以怀宁人自居;阮大铖“桐城说”的依据则是科考史料:阮大铖为桐城秀才,南直隶举人,明代“进士题名录”载其为“桐城籍”,国子监中(今存于北京孔庙)中的明代“进士题名碑”载其为“直隶桐城人”。
导致阮大铖籍属争议的,是阮大铖复杂的身世,而研究者知之甚少。据《阮氏宗谱》记载:阮大铖生父阮以巽,“号柱麓,廪生”,桐城人;阮大铖生母昝氏,怀宁人。阮以巽的长兄阮以鼎无子,阮大铖自幼出继于伯父阮以鼎为嗣子,按照旧时的宗法制度,阮大铖与生父母并无多大关联。
阮以鼎,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举进士,官至河南布政司参政。阮以鼎进入仕途发达之后,与叔父阮自华迁居怀宁(今安庆天台里)。《桐城县志·选举》中的明代进士名录,便不载阮自华与阮以鼎。阮大铖自幼与嗣父母生活,为官之前的青少年时期,一直生活在怀宁,亦即府县同治的安庆城。阮以鼎病逝河南参政任上,明代顾起元《中大夫河南等处承宣布政司右参政兼按察司佥事盛唐阮公墓志铭》载:“先是封公(阮自仑)闻公病,携大铖视公署中,得执手与公诀。”阮以鼎病逝前,阮大铖与祖父阮自仑长途跋涉前往河南探视,与嗣父在他乡作生死诀。对阮大铖影响最直接的,也是嗣父阮以鼎。
但阮大铖与阮以鼎的这种继嗣关系,在阮以鼎逝后又发生了变化:阮大铖的生父阮以巽只有一子,家族权衡的结果,是改立阮大锜为阮以鼎嗣子,并载入《阮氏宗谱》,让阮大铖重归生父名下。徐鼒《小腆纪传》载:阮大铖“以忧归居桐城”,即阮大铖的父亲阮以巽去世时,阮大铖依例“丁忧”,地点是在桐城。继嗣关系的新变化,阮大铖也就不存在变籍,仍旧是桐城人。当然,这种表述是基于旧时籍贯制度与宗法制度的。准确地讲,阮大铖的主要生活地是在今安庆城,是桐城籍的怀宁人,或曰今安庆大观区人。
康熙版《安庆府志·貤封》中,阮大铖生父阮以巽又被记为怀宁人。这种貌似混乱而矛盾的记载,其实符合明代缙绅阶层的生活实际。阮大铖所属的公式山阮氏,为“建安七子”阮瑀、“竹林七贤”阮咸的后裔,自晋末迁入桐城,是现有史料中最早迁入桐城的氏族。公式山阮氏先祖阮枞江为唐末镇南大将军,阮晋卿为宋末解元,至阮大铖出生前,这个家族出仕明朝为官者即达十四人。累世簪缨,富甲一方,明代的公式山阮氏已广布今枞阳、桐城、怀宁、东至等地,田产、庄园并非限于一城一乡。
官场是非
阮大铖主要生活在明朝的天启、崇祯朝和南明弘光朝,同时涉身三大事件,也是其一生三个重要的人生拐点。
《明史》与《桃花扇》皆称阮大铖为“魏党”,传奇《桃花扇》亦被一些学者视为《明史·阮大铖传》的母本。其实,阮大铖是东林党,并且是东林党领袖高攀龙的弟子。阮大铖的人脉交往,主要见于东林党成员之间,与魏忠贤并无多大的交集。
天启四年(1624),阮大铖因父亲去世在家丁忧守孝,东林党骨干左光斗致信阮大铖火速进京,让其出任吏科都给事中。待
阮大铖进京后,吏部尚书赵南星等东林党领袖否决了左光斗的意见。此时东林党领袖并无恶意,亦非认为阮大铖品行与能力存在问题。清康熙《怀宁县志》称:阮大铖“为人亢爽英多,风仪秀整,掀髯谈天下事,如河源滚滚,莫测涯际。”阮大铖个性过于张扬,另一东林党成员魏大中则城府深沉,更适合出任吏科都给事中。出于东林党总体利益的考虑,似让阮大铖出任同级别的工科都给事中。但工科权力不显,魏大中资历又不如己,阮大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魏忠贤帮忙谋官。
这时的阮大铖并不认识魏忠贤,他通过朋友傅继教找到傅櫆,由傅櫆找到傅应星。傅应星是魏忠贤的外甥与养子,一连串的运作,魏忠贤为阮大铖争到了吏科都给事中的位子。这场官场暗斗,核心不是投靠问题,而是官场司空见惯的买官。搅乱了东林党的布局,无疑也得罪了东林党领袖,阮大铖如愿后便主动辞官,回到了安庆。
天启末年,魏忠贤与东林党之间发生恶斗,与阮大铖谋官相关联的左光斗、魏大中身死。崇祯帝朱由检上台后,魏忠贤集团又遭到清洗。官场斗争似告一段落,闲居安庆的阮大铖决定出山,于是写了两封奏疏,其中一封称《合计七年通内神奸疏》,提出天启朝七年中朝政的混乱,前四年的罪责在东林党,后三年的罪责在魏忠贤。
阮大铖的“合算疏”,其实是一种两党之外较客观的“第三者”立场,从而得到崇祯帝的赞赏,并将阮大铖晋升从三品的光禄寺正卿。但阮大铖提出的看似公允的观点,犯下了官场的大忌:既得罪了魏忠贤势力,又得罪了东林党势力,两大势力尤其是后者对阮大铖群起而攻之。东林党官员在承办“钦定逆案”时,将阮大铖列为魏忠贤余党。
“钦定逆案”计分七等罪名,东林党将阮大铖定为第五等——“结交近侍又次等”,罪名为“阴行赞导”,意即虽无证据,但有私下行为,与秦桧的“莫须有”似曾相识。终崇祯一朝,阮大铖被削职为民十七年。
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杀,马士英拥立流亡中的朱由崧成为南明弘光皇帝。马士英与阮大铖既为“同年”,亦为几十年的密友。崇祯十七年六月,马士英举荐阮大铖入朝,后晋为兵部尚书。弘光元年(1645),清兵攻陷南京,钱谦益等120余南明官员投降,钱谦益由此进入《明史·贰臣传》。
阮大铖并未加入投降行列,而是投奔了浙东的方国安。在方国安这里,遇上了军中记室方端士。这位怀宁老乡方端士的家里,住着另一位桐城老乡潘映娄的家属。潘映娄原是台州推官,到杭州时恰遇清兵陷城,潘映娄降清出任杭州府同知。经潘映娄引荐,阮大铖投降了清军。在南征清军中,阮大铖“以军前内院从政”。阮大铖表现不俗,清顺治帝拟召其进京,但为礼部给事中袁愚功所阻止。
这是阮大铖一生中最重要的关节——综合史料分析,阮大铖患有心血管疾病,如果袁愚功不反对,阮大铖进京可能避免早死,结局应该与钱谦益等人一样,被列为“贰臣”。“贰臣”,即在两个王朝为官的人。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清顺治三年(1646),清兵由浙江进军福建,阮大铖面部出现浮肿,清军计划将其留下,但阮大铖要求随军入闽,因为他将出任福建巡抚。顺治三年(1646)八月,阮大铖随清军征闽,似特殊环境下突发脑溢血,猝死于浙江江山县仙霞岭上,终年六十岁。
身后是非
阮大铖的身前是非,在其身后被不断放大。众所周知的《桃花扇》,直接放大的是阮大铖自身的负面形象。相关文人著述,则污化、杜撰其后裔,间接放大阮大铖的是非。
被污化的,是阮大铖之女阮丽珍。柴萼《梵天庐丛录》载:阮大铖“女名丽珍,字杨龙友(杨文聪)之幼子名作霖者。”阮丽珍许配的是曹履吉之子曹台望,而不是什么杨文聪之子。柴萼的记述有什么意义呢?因为杨文聪是马士英的甥婿,马士英同样是个“奸臣”。
《梵天庐丛录》中阮丽珍结局更为传奇:“阮降清,女为某亲王所得……后为福晋所嫉,鸠死。”阮大铖降清时,阮丽珍已是不惑之年。为某亲王所得的,实阮大铖家班中的一个阮姓女伶。让阮丽珍替换女伶,目的是让其死于非命。
清代及其后的文人著述中,亦将阮大铖之子问题复杂化:或称阮大铖无子,或称阮大铖有子而不相认。著名文人钱澄之,与阮大铖既为同乡亦为世戚,但明季乱世中的阮、钱二人,并未志同道合,却以恩怨终其一生。阮大铖在弘光朝对东林后裔、复社文人实施报复时,钱澄之逃难途中妻子遇贼身亡,这种刻骨铭心的家庭灾难,二人间的仇恨瞬间升至顶点。在钱澄之多篇著述中,皆咒骂阮大铖绝后无子。
阮大铖确实无子,《阮氏宗谱》载:阮丽珍三子曹柽(即阮柽),被立为阮大铖继孙。《阮氏宗谱》载:阮柽“字延公,康熙戊午北闱举人,丹徒教谕。”《阮氏宗谱》载有阮大铖十二世裔孙,其后及居住地不明,或居江宁(南京),或居桐城,难以考证。
一些文人著述中言说的阮大铖之子,指的是特立独行的阮濬。身世模糊的阮濬,被称作因痛恨其父阮大铖讳言身世。据方中履《汗青阁文集·阮季子墓表》等,阮濬一生的经历,与阮大铖高度交集,但方中履等皆未明言阮濬的身世。
明末清初桐城书画家刘鸿仪,与阮濬交往甚多。阮濬嗜酒,好诗书,有才华,终生隐居,闭口不言自己的家世,无论冬夏,只穿一件破衲,故别号“一衲”。因刘鸿仪知其身世,故阮溶临死时再三嘱托鸿仪,其墓碑上只题“此饮者阮子一衲之墓”九字。
诸多文人欲言又止,阮濬会不会是阮大铖之子?在《阮氏宗谱》的世系表中,阮濬实为阮鹏后裔。阮鹏为阮大铖曾祖父阮鹗之兄,阮濬实为阮大铖之侄。文人的文学性表述,其实是阮大铖官场是非的一种延续,阮濬只是个有思想的明朝遗民。
(作者系作家,著有《明朝大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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