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石楠先生
□马鞍山余秋慧
学生时代，我第一次从同学手中借到《画魂·张玉良传》时，只给了我一节课的时间。45分钟，中途被老师提问打断了两分钟，剩下的每一分钟都被《画魂》深深吸引住了。从那时起，张玉良的故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从未离开过。
三十多年后，我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与曾经打动过我，并且激励着我一直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行的《画魂》的作者——著名作家石楠先生见面。
在安庆，我轻轻地敲开先生家的门时，站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位慈祥的老阿妈，家中的亲人。先生握着我的双手，引我进屋，坐在她的身旁，我清晰地听到她轻声念叨着：“这么老远赶过来，一定累了吧，渴了吧？”恍惚间，我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疼爱我的外婆身边了。
身披大红披肩的石楠先生，知性优雅，背后书架上排满了先生的著作。80多岁的老人，皮肤润泽，精神矍铄，加我微信时竟然使用五笔字型输入法修改备注名，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我小心地捧出寻寻觅觅得来的《画魂》，看着先生饱蘸浓墨，写下“余秋慧惠正，石楠-戊戌初冬”，不觉湿了双眼。
趁着先生去照顾老伴程伯伯的间隙，我欣赏起了先生的绘画。站在那一幅幅轻巧灵动、形态各异的花卉间，仿佛置身于姹紫嫣红的春天里，耳边似乎还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鸣——先生不知何时又回到我身边，见我如此投入，问我喜欢哪一幅，说可以奉送。我有些惶恐，眼睛却盯着一幅兰草图，无法移开：几条墨色的枝干，柔韧地伸展着，顶端盛开着几朵粉蓝色的兰花，恣意地起舞。眼前是迎风摇曳的幽兰，隐约的兰香飘出画面，沁人心脾。她让我想起曾经种过的那盆兰草，一生只开过一次花。而先生的这幅兰草图，使我心中的兰花永不凋谢。
接过先生端来的一杯热茶，坐在这位一生坎坷，却取得了非凡成就的女性身边，心中不禁激荡着崇敬之情。
在先生的娓娓诉说中，我的思绪被带到了遥远的往昔：1938年秋，日军侵华，炮火横飞。在安徽太湖县李杜乡笔架山下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一个女娃降临在母亲逃难的路上。战争带来无休止的灾难。先生就在那样的环境里度过了凄楚寂寞的童年。
先生求学的道路是艰难的。她没有机会读书，只在夜校扫盲班认得几个字。16岁时，才在乡里老师的帮助下，走进校门，直接插班上五年级。尽管只读过一年小学，却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太湖中学。她是靠着学校几元钱的助学金和老师们的资助，才勉强读完初中的。可是初中毕业后，父母病重，先生便失学了。
先生工作的道路也是艰难的。到安庆当学徒工，每月12元生活费，还要省下5元钱接济家里；5分钱的萝卜角当菜，她要吃一个星期。她在三家小工厂里一待就是20年。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先生依然没有湮灭强烈的求知欲。她看一切能够找到的书，不放过任何自学的机会，上函授，读夜大，图书馆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她用知识的甘霖滋润着痛苦的心灵。在这20年里，她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名著，写了成麻袋的读书笔记，这为她后来的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人生体验。
石楠先生把贫穷当作财富，把苦难当作天赐的礼物。她说，如果没有那些苦难的磨砺，怎么能去感受平等人格的珍贵？怎么会有与命运抗争、不懈追求的力量？
正因为经历了凤凰涅槃，才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先生发现，为人类生存、繁衍做出伟大牺牲和贡献的才女，在历史的星空中是那样的稀疏和黯淡，她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她要为她们立传，为苦难者立传。她要用手中的笔，竖立起一个个从社会底层经过努力而成功的人物形象，从而激励那些正在经受磨难，或对人生感到迷茫的人们。
我就是那被先生的书，激励着不断前行的人中的一个。每当在人生的关口，我都会用先生书中的人物形象，激励和鞭策自己，不懈怠，不沉沦，坦然面对，勇于挑战，使自己一次次地活过来。与先生的美好遇见，是我人生的又一次幸运，犹如冬雨后的第一抹暖阳，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
曾经因为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与母亲的情感隔阂，一直是我心中除不去的梗，并因此影响到我的学业、工作和婚姻。我困惑过，也抱怨过，但并没有消沉，仍然认真生活，努力工作。
当我在职场奋力打拼时，却被别人排挤，遭受到不公正待遇，而产生了无法排遣的苦痛。我委屈、迷茫，那段时间甚至沉沦了，久久不能自拔。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黯淡的阶段。那段日子，我常常泡在图书馆和新华书店，先生的《生为女人》，再次激励了我，使我幡然醒悟，让我重新找回失去的人生方向。
跟石楠先生相比，我们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优越许多。先生一生遭遇了无尽的坎坷和苦难，却没有让她屈服。先生忘我写作，身体严重透支，时常依靠药物支撑自己。她患病时，拔掉输液的针头，就拿起笔写作。她就是这样凭着顽强的毅力，写出一部又一部长篇著作的。石楠先生是在用生命写作，她与笔下的人物完全融合，同悲同喜，同歌同哭。她把心里要说的话倾泻到纸上，让书中的人物喊出自己的心声：追求可以改变命运！先生说：尽管求索道路布满荆棘，也许终生追求而不能如愿，但会在追求之路上留下深深的屐痕，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抱恨。
看着先生慈祥的面容，听着她亲切的话语，感佩着这位非凡女性不屈的灵魂。石楠先生中年开始写作，如今已是著作等身。而她在77岁高龄时，又开始学画。去年金秋时节，在安庆举办了画展，一时轰动宜城。先生用她的一生谱写着一个女人独立自强，不屈不挠的奋斗史，她用一生创造着一种精神——“石楠精神”。
曾经以为，人到中年的我，已过了奋斗的年龄，想在安逸中度过余生。但石楠先生再次使我坚定了重拾文学梦想，我要用手中的笔，记录人生，书写美好。如同那画中的幽兰，洁身自好，优雅脱俗，远离尘世的喧嚣浮躁，永不停止追梦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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