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落寞天外(上) 李国春

安庆晚报 2017-09-04 12:03 大字

1

九岁时他曾为自己画了一帧小像:秃头,珊巾,身穿袈裟;麇鹿在右,锡杖在左。父母发现了儿子的怪异,十分惊悚,将画藏了起来。两年后他在检点家中书箧时再次看到这帧画像,恍如隔世,小小年纪禁不住悲从中来,与画中的自己相对而泣。

少年时有了这种奇怪的念头,缘于他一心要学佛,这将预示着他后来的人生注定困顿萧然,虽有高怀远抱,终究是时不我与。他曾说自己是个不僧不道、不凡不仙的人,他也确实想做一个远离尘嚣的上人,少年果真得到内养,一只脚几乎踏入了僧门。多年后,回首往事,他承认自己少不更事而茫然自失,待意气渐渐地失去锋芒,才想起要收拾那颗迷妄的心。不过他始终坚持,读尽天下奇书,回过头来看,佛学仍不乏教人以格物之理。然而他终归是个卓荦不群的处士,蹉跎年华数十载,如今幡然省悟,去智丧我,心与稽、阮、李白为徒,身与酒、诗结缘,甚至于不饮酒可以醉卧松泉,不削发而以禅心对月。

2

桃叶渡。金陵胜迹何其多,秦淮河上的古桃叶渡,是一湾粉黛之河。“楫摇秦代水,枝带晋时风”,人等待在古渡,最让人发思古之幽情,感人生多不易。在外这些年,羁旅天涯,一颗孤独的心始终无处安放。此刻,他站在荒远的江村,望渡头秋水微茫,联想自己的身世与近年来的遭际,不胜悲凉,口中吟起了那首刚刚写于金陵人家的诗句:

男儿重意气,穷饿良可悲。

匍匐叩故人,相与坐谈诗。

故人不解意,笑送掩柴扉。

天地清冷,日暮千峰叠影,渔帆收一船冷月。他站在岸边,回忆此番江南之行,周旋在干谒与读书两端之间,饱受残羹冷炙,他慨叹世道不平、人心不仁,竟然到了生死无路的地步。原来前些日子,经好友介绍,他满怀痴心带着自己耗尽心血写的诗文投向金陵,指望能遇上伯乐,刊布成帙。谁知书刊刻不成,遭到冷遇不说,还受了大人先生们一番所谓道统文统的教训,甚至穷得连饭也吃不上,饥苦无人可以倾诉。此刻他想起他的家境,祖父均资先生素以文章诗画著称于太湖,皓首穷经,终身却没有做官,于是放浪形骸,常有林泉之志。父亲育斋先生,看到家贫到了不能营葬先人的地步,毅然放弃举子业。育斋能探究河洛之理,懂太极,精通风水,足迹踏遍了太湖的山山水水。讲到自己的儿子,这位风水先生以青乌术士的神秘语境,不止一次向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曾经做过一梦,梦见有一条龙萦绕在祖茔上。不久儿子出世了,一家人满心欢喜,指望他将来真的蟾桂折桂。这位少有异禀的后生果然不同凡响,十七岁时著述已达十余万言,毅然有登车揽辔的志向。但他的著述中让后人流涕长太息的地方,在于他的字字句句毫不隐晦家庭的破落以及自身的困厄。

几年奔竞,志向成了幻影。

逃禅归儒后的他,曾一度不被人接受,时人批评说他的心性的学问是出自佛门,驳杂不纯,甚至连当时的硕学鸿儒也以异样的目光来审视他,这使他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其实他多闻善思,非一般庸常之辈所能理解。他曾反问那些指斥他的人说,假如不知佛学的高妙,哪里知道佛学的原理?不知佛学的原理又哪能知道儒学的中正?他坚持以为学问之道在乎率“性”,譬如鹤的颈子虽长,断之则死,鸭的腿很短,接上一截也是可悲的,这是有些人不通此类动物的习性所造成的。古往今来谁说除了屈宋班马还能谈赋呢?又有谁说除了左国庄列还能谈文章、除了孔颜鲁孟而外去论道呢?这些文辞大家和圣贤是近乎“性”啊!谁知道我所学的也是近乎性呢?

又有人说他的诗文多怪诞,非“中大弘正”之言,他不能再沉默了:

怪诞,未必不可以当作中正弘大来欣赏;《诗》不是中正弘大之书吗?“玄鸟降而生商”,难道不是怪诞的神话吗?由此可见,文章之道,贵于会心,深于会心者,怪诞也可以看作弘大中正;不深于会心者,中正弘大也流于怪诞。不能因文章的纯正而约束词藻,也不能因文词的端正来阻滞作者的情感。

这应该算作是他激情飞扬的一篇文论,可以说,他构建了“会心”说的审美命题,可惜从来无人关注这位天才的文学观。

是世人对他的曲解太深了。他像一位落魄的西山饿士,行走在公侯朱门前,“衣敝如花,囊饥如死,夜宿屋漏,朝揽沅芷。”

自金陵归来,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山中的草亭内。水清风入,烟柳遮檐,孤亭空疏,秋影寂然,眼前这萧然的景致多么合乎他近来的心境!此刻他想到了故人何曰范,他一生中引以为知己的朋友,可惜不久前已经离世了。故友凋零尽,秋心话不堪。唉!家道中落,科场失意,忧叹生命死生,尽在旦暮,他的一声叹息,竟然与杜子美“身世双蓬鬓,乾坤一草亭”的感喟同调。

再来读读他的许多尺牍,字句中笼罩着一种苦绝之氛,他的叹息无时不在。在一封发自海门盐场给父亲的信中,他向亲人倾诉身处绝域,孤立无助的怅望:

西望平芜万里,东望海潮连天。长鲸出没,日月昏闭,海风一啸,天水茫茫,此真天涯路径之处,虽鬼魅亦难经行。

在另一封给友人的信中,他还是叹息:举世茫茫尽牛鬼蛇神,天地之大,道路之遥,曾不能遇一人作知己。“叹天心之有无,何命之终莫测?”他在和泪写成的“七哀”中,哀混沌哀天地,哀世道哀山川神鬼直至哀生民,字里行间飘荡着一缕哀愁,连自己也怆然而流涕。于是他的书成为清廷禁毁之列。

如此绝望的悲号,长时间地咬噬着他枯寂的心。

3

二十三岁那年,他竟然写出骋辞大赋《丽人赋》。闳丽繁富,洋洋洒洒铺陈近万言,全篇仿枚乘《七发》的格调,用主客问答的手法,以他的文学天才来堆砌汉语最美的词藻,为世人刻画了一位千古美人的形象:冷艳如疏云浴月,婀娜如迴雪流风,聪明似晓汉之星,高洁似芬兰桐叶,静如云影,秀若琼枝,其抑郁忧愁悲伤之思直可化开望夫之石。真是动人心弦!但古今以来,天地之间,哪有这样的丽人呢?写这篇赋时,他正值青春年华,在人生道路上上下求索,一直虚无飘渺,数次乘舟下金陵,期望施展自己的抱负,但宵小横路,老天始终不给他机会,正如他在给好友何曰范的信中说:

士生不遇知己,每抱屈于小人前,欲伸苦衷。止此灵根,与古圣贤千载上下,是以世皆以我为狂生,不与我言。

康熙初年,满人刚问鼎中原不久,清王朝根基未稳,战乱没有停息,人民得不到休养生息。他身如飘萍,奔走于公卿士人之间。生命的等待与人心的莫知,生活的困顿与家人的期望,时刻困扰着他的精神世界。写《丽人赋》时,他思接千载,阅尽前人的歌章,用比兴的修辞手法,以香草美人设喻,渲泄自己于世道溷浊中不能实现自己的志向。这篇长赋想象丰富,比拟奇谲,如鹤鸣九皋,那一缕清唳的孤音数百年来,一直回荡在太湖山水林岫之间。

他终于一改往日的消沉,很想于顾影自怜中拔出,将疏放的心寄托于家乡的土地,在困顿中独自驾驭一乘逼仄的鹿车,心“游”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他很想就此坐在家乡草庐、飞泉、嵯石、空舟之前,俯仰天地,静观飞鸟颉颃,水流花开,流云幻化,雾霭沆瀣,寻求本真澹远的生命情调,在山川大美与万物荣枯中去重新追寻生命的价值。

读一读他的《游响水崖》《龙崖步韵》及一系列诗文,就能体悟他这一时期对家乡太湖山水的审美观照:

独坐观其妙,映人肝胆清。水心原不动,静听亦无声。

直以路艰险,因之鸣不平。吾怀与俱远,万虑此时轻。

响水崖位于今花亭湖北七里的龙门山。此处两峰对峙,天工开阙如龙门。水自山涧泻出,清流激湍,曲折萦回跌落谷底,訇然作声。古时山中有名刹松云庵,峭拔的石壁上又有许多宋人题咏,历来为太湖胜境。万物皆有情,水心原不动,此刻崖前的水在他的体验中有了内在的生命。他疲惫的心,只有坐在家乡穷岩断壑前,才真正的释下重负。“静俯潭心鉴,飘然我独登”,先前陷入沉浊的世道不能自拔,眼前这龙门的奔流,可以濯净他浑浊的灵台,心与物一。

太湖县今长河一带古时烟树陆离,风景绝佳,历来文人墨客多有吟咏。他在《自题山水图》中状写家乡水域风光:人烟绝处路茫茫,常有渔人隔水江。他梦中曾于长河岸边筑茅屋数椽,竹木掩映,飞泉似清烟洗尽尘埃。一湾瘦水,人烟稀绝,偶见行人,击棹而歌,倏忽间又驶入花荫丛中。独居在这胜境中,朝饮松楸之坠露,暮浴晚霞之灿烂,山峦起伏,朝晖夕阴,人就是信步在长长的卷轴上。胸中渐渐点染了丘壑,意外涵摄着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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