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涤修识字的奶

太湖周刊 2020-12-11 09:50 大字

前几天,去晋湖山庄小区走亲戚,路遇宋奶。她远远地就对着我喊:“你家识字的奶呢?”

我不禁眼眶一红,妈妈去世这么长的时间了,竟还有人想着她。

“识字的奶”是街上这些老人对妈妈一致的称呼。妈妈从乡下上街来和我们住,算来有十几年了。一开始很不习惯,吐痰擤鼻涕等不方便,尤其坐不惯那抽水马桶。但诸如此类的不同于农村人的日常起居小事,很快都被妈妈克服了,就是感到寂寞。白天我们上班不在家,晚上也有应酬,偶尔回家吃个饭,也是匆匆忙忙,很少陪妈妈一起唠嗑。现在想来,这是我们愧对妈妈的地方之一。

妈妈很快发现小区的绿地上时常聚集着一群老人,男的女的都有,在一起拉家常。妈妈很快融入其中。日久天长,妈妈就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发小广告的来,老人们大多不识字,总是叫“李奶”给我们念念(对了!妈妈姓李名晴梅,字忠荣)。妈妈总是微微一笑,慢声慢气地读了起来。叫识些简体字的老人最佩服的是,妈妈还认识文中不少的繁体字呢。从此,老人们从一开始的称她为“吕奶”,发展到一致称呼她为“识字的奶”。

妈妈很少吃零食,一日三餐饭,喜欢吃青菜,偶尔喝煲的汤,不吃辣的,不吃鱼,也不多吃面食。她说她火性重,小时候,外婆生她,没奶,她是喝牛奶和羊奶长大的。外公薄有田产,以教私塾为业,是个老先生,也懂些中医,叫她少吃上火的东西,羊奶和牛奶属燥性食材。妈妈是不是一直牢记在心?!妈妈早睡早起。清晨天微亮,东方才露鱼肚白,妈妈就起床了。等我们上班族起床洗漱,妈妈早已围绕着小区转了几大圈,在小吃摊上吃了早点,打道回府了。妈妈是这座小城起得最早的人之一。我知道,这城里,起得最早的是菜市场卖菜的、做早点的,然后是扫马路的。

妈妈住进城里以后,隔三差五的回乡下,她的最小的儿子,我们的小弟家(小弟1999年从山里移民到老城南门沙滩)。妈妈都是走来走去,偶尔坐车,也是早早就准备了硬币,妈妈一上车,脚步刚立稳,就熟练地把硬币投进了箱里。也有人看她满头银灰色的头发,说老人家,没带证吧。妈妈不做声。问急了,妈妈才舒缓一口长气,说道:这些孩子挣钱不容易(妈妈指了指驾驶员)。公交车对老人实行免费,我对妈妈说,去给您办个老年卡。妈妈说,算了。妈妈上街,兜里总少不了零钱,碰见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纸,写着跪者如何苦难经历的人;或者残疾歌者乞讨,妈妈总要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放下三五块硬币或纸币,最少也有一元。我总是说她,好多都是假的。妈妈总是轻言细语的对我说,只要我给的问心无愧就行了。

妈妈并不阔绰。爸爸过世以后,她才70几块钱的遗属补助(我爸爸是名小学教师)。后来才享受到国家给的农村人年满60周岁的退休金。加起来,不到200块钱,再有就是这个儿子那个儿子塞给她的钱。但妈妈总是喜欢做些在某些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善事好事。

宋奶小脚直捣着走来,说你妈妈可是个好人呐,善心人呐。宋奶原来也在大山里住。老伴走了。乡下的大儿子也在外出打工上班的途中出车祸了,命是救回来了,但瘫痪在床一年多了。大学毕业分配在城里造纸厂上班的小儿子看到这情况,就把她接到城里和自己家人住。造纸厂也不行了,小儿子远走他乡去打工,媳妇靠给人家做钟点工维持家用。媳妇做了几份工,每天累得够呛,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也需要营养和智力投资。宋奶在妈妈这些老一块坐时,总是抹眼泪。妈妈买零食吃时,总是买一份给宋奶。宋奶种了菜,喜欢摘些菜给妈妈。妈妈收下,然后付钱给宋奶,宋奶先是不接,推着妈妈拿钱的手,妈妈生气了,说以后不和她玩了,宋奶才勉强收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过年的时候,宋奶的乡下媳妇总要捎来几斤自家洗的红芋粉。城里的媳妇说多了。宋奶就拿来给妈妈。妈妈付给宋奶的钱总要比菜市场的价格高。妈妈提回家,放在饭桌上,总要说上这么一句:这是真的!不是马铃薯粉藕粉什么的。

妈妈喜欢看戏。不看电影,也不看电视。做姑娘时,还参加过土改工作队的话剧班,白天出工,晚上还要到八士畈去参加话剧班的排练,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山路,山路有十多里,一路上人烟稀少,妈妈兴高采烈地拥抱全新的生活,外公外婆却在家里相互抱头痛哭,一直哭到妈妈排练回家。外公39岁,外婆31岁才生妈妈,他们一生就这一个女儿,妈妈十几岁了,外公还把妈妈背在背上,背的两只脚朝前蹬出老远。乡邻看不过去,说:“四先生,你真荣(———疼爱的意思)伢”。妈妈牙牙学语的时候,外公是把妈妈骑马架肩。外公一点也不封建,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许多年以后,妈妈感叹的对我说:“三六(我的乳名),不是你外公外婆哭,我在话剧团里就参加了革命工作,以后是吃商品粮,现在是退休老了。”我说:“妈妈,你拿工资了,就不一定嫁给我爸,也就没有我了”。妈妈说:“不一定!人是个命,婚姻也是命定的,我一生该有6个儿女。”

八十多岁高龄的妈妈,身板仍硬朗,也不驼背,也不弯腰。走起路来,气宇轩昂。但有些迷糊,有一次,大雾天,坐公交到老城,下车本来是要朝南门沙滩走,却相反,往北门沙滩走了一大段。妈妈愈走愈感觉得不对,后来,看到一个在园里忙活的大嫂,大嫂告诉她走错了,走反了向。妈妈回来讲给我们听,我们感觉到妈妈开始老了,要给妈妈买个老人机,妈妈死活不要,她说她耳背,听不清楚。我们拗不过执拗的妈妈,只有把在太湖的弟兄三个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字条上,叫她时时刻刻揣在荷包里。

妈妈病了。妈妈说她走不得路了,若走长点路,背上一根筋就疼。我们把妈妈送进县人民医院。医生把妈妈用听诊器听听,拍了CT等,说送上级医院吧,我院的彩超不行。妈妈和我们往家走,路过小吃步行街,妈妈指着一个买豆腐脑的摊位,把我叫响亮:“三六,就是前天早上,我在这里吃豆腐脑,被一个女伢撞倒在地。女伢吓得不得了,要把我送医院。我当时感觉到没事,不想去,还是摊主和围观的人一起劝,我才和她一起去了。”妈妈说说停停。“后来呢?”我问。妈妈接着说,“到了医院,女伢发觉钱不够,打电话叫她的姑大送钱来,姑大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俩在嘀咕,姑大说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不能给她做检查,一检查,不晓得要查出多少病来,后来她俩就走了。临走,那女伢还塞给我100块钱,我死活不要,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我责怪妈妈,你当时为什么不叫人打个电话给我。妈妈说我被撞倒后,还是自己爬起来的,毫发未损,确实没事,何必为难别人。

从那以后,妈妈在安庆市立医院确诊身患冠心病。在家休养,吃药,严重了,就上县医院住几天。每每提到这次车祸时,妈妈总是说:做人不能为难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讹人!有什么好处?我这样,对下代(指儿子孙子,子孙后代)好些。妈妈把“对下人好些!”重重地说了三遍。

庚子年的冬天,夜来得早,夜黑寂寂,鸟叫不定。我在毕岭,敲下这几段文字时,仿佛看见妈妈在幽深的夜里,款款对我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这样,对下人好些!对下人好些!对下人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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