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蝉(外二篇)
溪岸有大树高枝,绿荫如棚帐,如布幔,步入其间,绿意森森,成片的滴水观音耽于溪岸之下。
我憩于溪中大石,濯足听泉,别有意趣。有一次带了罐装啤酒,浸入溪中少时,入口竟凉润异常。由于山涧落差较大,加之新雨不久,泉流急速,又被溪中大小石头所碍,发出团团浊音,难以析分,但一些形容泉水流淌的词语似乎都可以用上,如汩汩、涓涓、潺潺、湍湍等等,你如有静心,可从中分辨出这些不同的声音。
过溪有一片竹林,清气幽幽,温文少言,和溪涧成为好邻。这道溪泉我谓之兄长。它可以容纳你在其胸襟之中,开朗而又明快,热烈而不乏温情。
村路左侧的溪谷则多闻其声,难见其面,原因是草密涧深,溪流窄急,只会是偶尔在转弯处,难得地一现真容。看来它只能算是一个有些害羞的小兄弟了。虽然不大能接近它,但它也给我留下了很多想象的空间,溪涧幽黯,因此会更多一些小蟹和鱼虾?还有,它的水色由于草木掩覆,映不下头顶的天空和四边的世界,是不是因此也少了许多尘世纷扰?
我也曾在暴雨之后见识山溪的狂野。是在龙山山脉的鸟鹳峰下,头天夜晚的一场暴雨,使得山野间处处成溪,本来的溪谷则变为一条自上而下奔涌的大河,轰轰隆隆,惊天动地。
此时,它和抒情无关,更多是震撼了我生命中某些灰暗的部分。
灵山雨
好久没下雨了,炎阳日复一日暴晒着。这个夏天,日子仿佛在蒸笼里慢慢熏烤。
家住顶楼,又没有空调,高温让我整天昏昏欲睡。酷热有时真的让人绝望。
一个星期日,实在热得无奈,就突发奇想地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打算到三十里开外的龙山风景区找一块凉爽地避避暑热。
这天早晨,天空却阴了下来,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浓,远处还有隐隐的闷雷声。
在风景区入口我犹豫了:再往前走,迎接我的可能是一场山雨。但我还是决定上山。即使淋个透心凉,也要让雨水冲去入夏以来的遍身暑气。
我向山上走,入眼的绿色慢慢地让我心静如水。雷声渐近,更近了,轰鸣音从头顶的大树驰骋而过。一阵雨前疾风袭来,湿闷的空气不再紧紧地包裹着我,陡峭的石阶上方凉气悠悠。当我爬到半山,突发的响雷像是从山顶滚落。迎面不断有闪电倏忽刺亮,天际在瞬间扯开一道隙缝,山林为之陡然惊颤。雷声在近处响过,又往远去,在山坡的另一面消失了。不一会又周而复始,逼近,巨响,声声急,又声声烈,好像就是为了威吓阻止我这个孤独的山行者。在我惊魂未定时,隆隆的尾音又已消解在山中。
猛然间,大雨倾注。漫天雨水,在树石间一片喧哗。打在密集的树叶上,又成各种角度溅落下来。衣服瞬间淋透,湿漉漉的,此时心中只涌出一字:爽。爽透了。但很快地我就觉出一些寒意。这寒意竟直往心里去,不一会又从后背透出,身体不由生出丝丝抖颤。我褪去湿衣,赤膊上山。让雨水浇在身上,反倒不觉得凉,微暖,很惬意。
此刻,从高处冲下的雨水,顺着石阶流淌,很快汇入溪涧,竞相奔腾。不久,雷鸣远去,唯有雨声如沸,溢满胸廓。随着山风,袭来一团团雨雾。雾气笼罩的山谷,传来更剧烈的流水声,如万钧重击,震耳欲聋。
接近山顶时,雨更大,劈头盖脸,眼都无法睁开。雨水汇成洪流,沿路冲击而下,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我四顾,想在雨中寻找什么,但除了雨,还是雨。雨在山中,雨在天上。
此时山中除了我,不见第二人,大雨、大水、大山,自然洪荒的凶险,带来强大威慑,让我越发感到自身渺小无助。我止步于暴雨中的山坡,任急流冲击着我的脚踝,神经血脉在难抑地颤栗。向山的更高处张望,那里垂挂的是一幅巨型的雨幕,上面变幻着一些奇诡的图形,似乎天地复合,神人变幻——使我茫然,让我的思维一下子处于飘浮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下山,石阶上的流水跟随、推搡我,让我半走半跑。我一直下到山脚的竹亭,进去避雨。竹亭太小,遮挡不住连天的雨水。风雨从亭子的一端吹进来,弄得身上冷飕飕的。不时有雨水滴在我身上,冷不丁就打一个寒噤。
可我一时却走不了。我的腿在发抖,主要是上山时肌肉紧张,现在松弛下来,却有点绷不住劲了。加上风雨的寒气袭击着我,两腿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使劲抑制自己,但却没有效果。无论我怎样调换身体重心,用双腿或单腿着力,只是不行。
我很无奈,却也不好再责备自己的不争气的腿……
想到一季苦夏的煎熬,觉得即使给冷雨浇淋也是值得的,毕竟凉意彻底覆盖了暑热。
那一天是7月27日。炎阳酷暑多日,我所在的城市已热得大喘气。
于是,从家中奔往郊野。上午十点多,一个人,乘三路公交车,半小时后,来到了灵山。
这是一个人的山。走在山上,太阳的灼烤比平原更甚,身上像有一柄滚烫的烙铁。天空本是蓝的,但给涂抹了一层灰烬样的色彩,看上去烧眼。阳光反射在石阶上,像一堵火墙。山坡上,以低就高的绿树丛林也蔫萎无神。
这样的天气极少有人上山,同时鸟兽什么的也踪影全无。一个人,一座山,给一轮火太阳照耀,热辣异常,接近沸点。热油锅、开水炉?我脑中交替冒出这两个词。
还有蝉。一座山的蝉。所有的蝉,都在猛烈地嘶喊——其强度几乎是难以形容的。我想,只有在烈焰切割我们的肉体时才能有这样悲壮的鸣叫吧。这简直是铁水岩浆中的生命咏叹调。
让我试作描述:狂躁的蝉鸣,似是从天而降,如锯裂割,又像风雨大作,让你心神猛的浮升而不知落往何处。蝉们几乎撕碎了在酷日下萎靡不振的大片树丛草叶,山野间所有的生机都为夏蝉所独占。在这里,你会深深感知一种生命的高亢无所不在。
重重热浪如电弧光之网,扼紧天地万物,让你呼吸困难,头发有焦烘味。在如此强烈的阳光和蝉鸣中定神敛气,保持正常意识是很困难的事。大脑深处嗡嗡一片空白。
但我尚知一点:我不是蝉,而且这世界即使全由蝉类统治我也不会成为蝉。我看到一棵不大的椿树上,约有五十只鸣蝉。它们齐声共鸣。各自耽于一段树干,虽在鸣叫,翅膀身体却并不见一丝动弹。我摇了摇树,也不见它们受惊飞走。我感觉它们连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它们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和我的世界截然有别。
是一种音律的起伏吧?有一忽间,它们全都静音了。但四外的蝉却以更猛烈的鸣叫填补了这棵树的空白。我这个闯入者也被包围在一堵音墙当中,只是承受炎阳的碾压。
我试着分解和区分蝉鸣。听久了,慢慢分出一部灵山鸣蝉大合唱中的不同声部。
由于漫山起伏的树木,以及更低矮一些的草本植物,就确定了蝉鸣的不同高度和方位,使其鸣奏有近有远,有高有低,有独鸣,有齐奏。每棵树上的蝉又以小团体的方式——一棵树的蝉是一个音乐单位,发出自身一致的音响。还有,在群蝉的鸣奏中,不乏领袖式的带唱者。有时,蝉鸣稍歇,山野俱寂,在我的期待中,一只蝉猛地发音——清越、昂扬而有号召力。立刻,所有蝉一齐跟上,又开始一场大合奏。音调由疾到徐,由低转高,节奏分明,神妙莫测。我感到,满山的蝉,除听命于某一只蝉的指挥,更在无所不在的造化之手的演绎之中。
一座灵山的蝉鸣声,在天空下低回环绕,层出不穷,如涛汹涌。我一会觉得脚下山树中的蝉音更响,一会儿又觉得全都响在头顶。在我上到不同的高度时,灵魂也随之奏鸣不已。
观 泉
泉声,是延伸了自然化境的天籁之音。
一年雨季,我在天柱山下的大峡谷听泉。我立在崖壁下,凝神聆听,渐渐听出了泉声的高低错落,近扬远悠;粗犷与婉约二者兼容,其清妙之处让人心神飒爽。
那道泉瀑从百丈高崖垂落,一道激水,迸溅击撞,水柱如高天之剑,银光闪烁地插入谷涧深潭,二者相击,蓬蓬作响。其声震耳,惊心动魄。仰望崖壁,突然间担心其会随着泉瀑匐然坠下,脚底边一时也有些颤颤巍巍。
如果细加分辨,则会发现泉瀑同样不乏湍急和悠缓的不同层面。例如,激水外缘的涓涓细流,如大树之旁枝末叶,顾盼自如,幽曲从容。有的形如丝带,顺着崖壁铺展蜿蜒,如布浸染,几乎不见奔流之态;有的由于石壁青苔的缘故,其流多滞缓,由崖壁的缝隙曲折流下,发出的声音就有远水萦回之感。时有水滴溅落在石崖下的洞窍窟窿中,就有弹拨琴弦般的丁冬音响。一缕水汽,自崖底缓缓上升,直与天际的雾霭相合——这是泉的坐化。
五六年前,我曾在初夏去花山,游览龙泉禅寺,与住持释觉清净室饮茶。午后,从老八步村下山,其时村舍大多关门上锁,居民都已在山下另筑新居,因而难得遇到行人。四处植物茂盛,一派自然古态。连穿村而过的溪流似乎也慢吞吞,想把光阴留在荒村僻壤。下山时穿过岭坡,只见绿树深幽,郁郁葱葱。耳畔可闻山谷中泉水汇流之声,喧嚷不休,空隆作响,但虽听音而不见其形。直到又走过很长一段山道,再历经曲折,下到溪谷,才见到完全藏隐在密林幽涧中的山涧。一涧当中,泉流各奔其径,疾徐不一,音律有别。一股水流,翻越石上,遂之向下跌落,潺潺有声。另有几股水流绕石而行,激起的水波,与溪中大石相摩擦,发出草木经风般的音响。也有石苔蒲草,在溪流中倾伏摇曳,形态清新如画,以水为琴,凭风歌吟。这样的场景真是大自然的恩泽吧?
安庆周边,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有牛冲的溪流。其双泉并流,有如兄弟相揖,让人感怀。二泉中间,是为一条村路。路两侧,右边的溪谷宽敞且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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