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安大任教 郁达夫逃离安庆 汪 军
1929年9月,郁达夫应新成立不久的省立安徽大学之聘任文学院教授,但一周后即离开。9月24日郁达夫买船票,9月26日夜坐江安轮赴安庆,第二天早晨起锚,9月29日到安庆。“九月二十九日,星期日,阴,晴。午前十一时到安庆,遇政变兵变,受了不少的惊慌。午后三时才到百花亭安徽大学内住下,人倦极,作上海信一封。”“十月六日,星期日,雨从安庆坐下水船赴沪,行李衣箱皆不带,真是一次仓皇的出走。”
令人不解的是,郁达夫在安大任教仅仅一个星期,后来安大却补发了他一个学期薪水。读郁达夫日记,1929年9月17日,“午后接安徽省立大学来电,聘为文学教授,月薪三百四十元。”9月18日,“午后接安庆来电并电汇薪水一月三百四十元。”抵达安大后,又支到薪水一百元,郁达夫尚未开课,安大已预付郁达夫薪水四百四十元。
郁达夫定于10月7日星期一正式开课,但开课前一天不知何故突然离开。郁达夫回到上海后,不断向安大索薪。1930年1月7日,“今天发电报一,去安徽索薪水。”1月15日,“午膳后发快信一封去安庆催款,并去看鲁迅。”1月29日除夕,安大给郁达夫一百元过年,郁达夫嫌少,“安徽大学只给了我一百元过年。气愤之至,但有口也说不出来。”2月19日,“傍晚接安庆来电,谓上期薪金照给,并嘱我约林语堂氏去暂代。”2月21日,“早晨又去打了一个电报去安庆,系催发薪水者,大约三四日后,总有回电到来。”郁达夫索薪确乎成功了,王映霞《半生自述·风雨茅庐》:“凑合几年集聚下来的一些稿费,加上从安庆收回来的半年工资,付出了买山地的价款之后,就所余无几了。”
在安大的一个星期,从其日记来看,郁达夫天天游山逛水,看戏访书,很悠闲,没有什么险恶的预兆。直到出逃前一天晚上,郁达夫还在与安庆旧友聚会,“买帐子一顶。晚上约旧友两人吃晚饭,谈到十年前旧事,黯然神伤矣。后天要开课了,生活的行程,怕又要变一变过。”(10月5日日记)
据资料记载,郁达夫逃离的原因是安庆朋友邓仲纯告诉他省教育厅厅长程天放说他是赤化分子,准备迫害他。程天放江西新建人,五四时期就学于上海复旦大学,曾组织上海学生联合会,选为会长。1920年赴美留学,先后获得伊利诺伊大学政治学硕士和多伦多大学政治学博士,并曾任加拿大《醒华日报》总编辑,回国后担任过江西、安徽、湖北省教育厅长和安大、浙大、川大校长,著有《欧亚归途》《美国论》《胡适与中国》等。校长要迫害一个学校高薪聘请来的教授,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我倒是认为郁达夫走之前的那天晚上的日记透露了一点信息,令郁达夫黯然神伤的十年前旧事,也就是在他任教安徽法政专门学校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郁达夫自己知道。也许郁达夫这么匆忙地赶来就是为了要寻觅旧情的,而现实已经是物是人非,他突然觉得没意思,就借机离开了。
安大已经预付了郁达夫一个月薪水,郁达夫一天课没上就跑了,按道理是安大找郁达夫才对,没想到是郁达夫反过来找安大讨薪。1930年1月7日日记:“晚上在新世界饭店开了一间暖房洗澡。中夜两点钟才坐汽车回来睡觉。今天发电报一,去安徽索薪水。”不知道郁达夫以什么理由问安大讨薪,反正他就开始索讨了,最后居然也成功了。从他的日记来看,郁达夫向安大讨薪主要有三大套路:
一是造舆论,主要对象是安徽知识分子。“早晨去内山书店,知去安庆的屠孝实已回到了上海。午后去看他,晓得了安徽大学的一切情形,气愤之极,我又被杨亮功卖了。晚上神州国光社请客,对许多安徽人发了一大篇牢骚。”(1930年1月18日日记)安大在这年春节前给郁达夫寄一百元过年,郁达夫马上“去访一位新自安徽来的人,安徽大学只给了
我一百元过年。气愤之极,但有口也说不出来。”(1月29日日记)
二是不见面。知识分子一般都很顾及脸面,见了面有些话反而不好说,所以郁达夫主要是通过发电报、写信的方式来讨薪的。“午前睡到十一点才起床,外间大雨杂雪,冷得很。午膳后发快信一封去安庆催款,并去看鲁迅。”(1月15日日记)“想到安徽的事,恼怒到了万分。傍晚发快信一封,大约明后日总有回信来,我可以决定再去不去了。”(1月31日日记)“早晨去北四川路,打听安徽的消息,即发电报一通,去问究竟。午后小睡,复去访高一涵氏。”(注:这又是去造舆论,高一涵是安徽人)
三是不撕破脸皮。讨薪期间,郁达夫和安徽大学还保持往来,安大对郁达夫也很信任,甚至委托他约林语堂代替他到安大教书。“傍晚接安庆来电,谓上期薪金照给,并嘱咐我约林语堂氏去暂代。去访林氏,林氏亦有去意。”(2月19日日记)“早晨又去打了一个电报去安庆,系催发薪水者,大约三四日后,总有回电到来。约林语堂去代理的事,大约是不成功了。”(2月21日日记)
讨薪最终获得了成功,安徽大学在郁达夫一天都没开课的情形下,补发了他整整一学期薪水。这一年2月28日,郁达夫照例还是不出面,叫他老婆王映霞到安大取回上次仓皇出逃丢下的书,“晚上命映霞去安庆搬取书籍,送他上船,到午前一点才回来睡觉。天大雷雨。”(2月28日日记)十天后,王映霞回到了上海,“午后映霞到家。在安庆之书,全部带来了,只缺少了十几本,大约是被学生们借去的。”(3月9日日记)至此,郁达夫在安大一星期的教授生涯圆满地结束,其成功的讨薪经验,对当代常被欠薪困扰的打工族不无启发。
A城时光的延续
1934年7、8月间,郁达夫到青岛避暑,与安庆旧友、时任国立山东大学校医兼外文系日文教员邓仲纯重逢,郁达夫《避暑地日记》有记:
七月二十九日(六月十八),星期日,雨。
晨起大雨。午前写了半天信。午后汪静之、卢叔桓来,邓仲纯也来,便同去吃夜饭。邓小姐绎生,十年不见,长得很大了,吟诗作画,写字读书,都有绝顶天资,可惜身体不强,陷入了东方传说的妇女的格局。妹宛生,却和她姊姊完全相反,是一位近代的女人的代表。
八月三日(六月廿三),星期五,晴热。
今天怕将热至九十度以上,因晨起即热,有八十四五度也。剃头洗澡后,精神为之一振。又补成崂山杂诗二十八字:“柳台石屋接澄潭,云雾深藏蔚竹庵,十里清溪千尺瀑,果然风景似江南。”(自柳树台东去至靛缸湾蔚竹庵等处。)
因去青岛在即,又做了几首对人的打油诗:“京尘回首十年馀,尺五城南隔巷居,记否皖公山下别,故人张禄入关初。”系赠邓仲纯者。与仲纯本为北京邻居,安庆之难,曾蒙救助。“邓家姊妹似神仙,一爱楼居一爱颠,握手凄然伤老大,垂髫我尚记当年。”为仲纯二女绎生、宛生作。“共君日夜话钱塘,不觉他乡异故乡,颇感唐人诗意切,并州风物似咸阳。”赠居停主人骆氏,钱塘乡亲也。“王后卢前意最亲,当年同醉大江滨。武昌明月崂山海,各记东坡赋里人。”赠杨金甫,系十年前武昌旧同事。
史料记载,安庆友人邓仲纯告诉郁达夫,程天放欲以“赤化”罪名迫害他,郁达夫遂迅疾离皖返沪。郁达夫与邓仲纯青岛重逢,诗歌后注及日记两次提及此事,“安庆之难,蒙君事前告知,得脱”,“安庆之难,曾蒙救助”,确乎能够印证这种说法。
郁达夫挚友邓仲纯有多重“身份”,他是清代书法、篆刻大师邓石如四世孙,美学家邓以蛰二兄,两弹元勋邓稼先二叔。他还是同光体皖派大佬、安庆小南门贲巢主人方守彝女婿,美学家宗白华小姨夫,剧作家曹禺岳父。邓仲纯夫人方愫悌是方守彝小女儿,生女邓绎生、邓宛生,皆国色天香,尤其邓绎生,郁达夫说她“吟诗作画,写字读书,都有绝顶天资”。青岛期间,杨振声认作干女儿,建议邓仲纯不要把邓绎生送出去读书,留在家里培养成熟谙国学的大家闺秀。朱自清日记也谈到杨振声干女儿邓绎生:“访今甫,见邓小姐,学诗学画,意在成一第一流美人(ClassicalBeauty),然余觉此种人必须有保镖(Patron),亦一麻烦。”殊不知杨振声有私心,他与邓绎生暗通情愫,不让其出去读大学,亦恐美人不保。关于邓绎生与杨振声情感纠葛,北京人艺导演、邓绎生表弟方琯德回忆:“方瑞(邓绎生)是我的表姐,书念得不多,《北京人》反映了她的实际。她被杨某某留住,想走,又没有能力。大家庭养成了她的自我矛盾的心理。后来,我把她弄出来了。”
抗战爆发后,邓仲纯夫妇从青岛到四川江津,开办延年医院,邓绎生离开杨振声后,亦住在江津父母家。1940年夏,邓绎生与表弟方琯德从江津来到江安看望妹妹邓宛生,借住在时任戏剧学校校长室秘书吴祖光的大院里,对门是曹禺家。曹禺对邓绎生一见钟情。吴祖光回忆:“曹禺很喜欢方瑞,一下子就看上了。”由于曹禺已有妻室,邓仲纯坚决反对他们交往,后不惜断绝父女关系,邓绎生随母姓改名方瑞。曹禺对方瑞感情真挚,恋爱期间创作的《北京人》剧本,浸透了两人的心血。方瑞逝后,曹禺说:“愫方是《北京人》的主要人物。我是用了全副的力量,也可以说是用我的心灵塑造成的。我是根据我死去的爱人方瑞来写愫方的。为什么起名叫愫方,愫是她取了她母亲的名字方愫悌中的愫;方是她母亲的姓,没有方瑞是写不出愫方来的。”
十多年前,郁达夫在安庆就认识了少女时代的邓绎生,此次青岛重逢,唤起郁达夫心中的情愫。不久郁达夫去了南洋,故事戛然而止。杨振声、曹禺演绎了郁达夫未完成的故事,也可以看作是A城时光的绵绵延续。
(作者系皖江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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