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为什么那么关心粮食和蔬菜?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海子晚期诗歌代表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一句。这首诗入选了高中课本,因而成为我们最熟悉一首海子的诗。翻看《海子诗全集》,我们会发现,海子的诗歌中经常出现粮食和蔬菜的意象,海子为何如此关心粮食和蔬菜呢?粮食和蔬菜意象的使用有何用意?
《海子诗全集》,西川/编
贫穷的家庭和朴素的生活
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有所谓“知人论世”的研究方法,意思是通过考察文学家的生平经历和时代背景,来帮助理解作家的作品。二十世纪《红楼梦》的研究便很大程度上是这一理论思想的产物,胡适等人通过细致的考证,分析出《红楼梦》的作者,并依据曹雪芹的生平来推测《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故事发展。
海子如此关心粮食和蔬菜,或许也与他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有关。1964年,海子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一个叫查湾的村落,他的父亲查振全是一个裁缝,母亲是普通的乡村妇女。在那个时代,裁缝受到生产方式的严格管控,只能作为生产队专门从事裁缝活计的固定工,并且由于裁缝不被看做强体力劳动,因而固定工分要小于一般的壮劳力。海子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三个弟弟,一家六口仅靠父亲和母亲的收入生活,自然略显拮据。母亲操采菊后来回忆道:“海子自小就遭罪……家里穷,没钱买饭票,他是从家里背着粮到学校食堂入伙,吃杂粮、就家里带去的腌咸菜。”
年轻时的海子
这种儿时贫苦的家庭条件带来的对于粮食和胃的关注,也反映在海子的诗歌中,如《春天,十个海子》中,他写道:“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一半用于农业,它们自己繁殖。”而在另一篇献给女友的诗中也写道:“你的母亲是樱桃,我的母亲是血泪。”这种农村贫苦家庭的出身,带给了海子深刻的饥饿体验,他的诗歌书写中从未脱离开这种原始的生存欲望,对于粮食和蔬菜的关注,应当也与他准则中对于饥饿的深刻体验有关。
十五岁时,海子考上了北京大学法律系,就读期间,开始了他的诗歌写作。但就如人类历史上很多的艺术家、诗人一般,海子的诗歌在他在世时并未获得今天这么大的成就,因此也并未给他带来丰厚的收入,根本改变他和他的家庭的生活处境。毕业后,海子任教于中国政法大学,工资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尽管相较于儿时,有了体面工作的海子不必再担心吃不上饭的问题,但从骆一禾等人的回忆文章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海子生活仍然十分朴素。此外,他的工资不仅要支撑他在北京的生活,还要经常寄回家中补贴家用,因而仍不充裕。骆一禾在1989年的《冲击极限》一文中曾写到一次他与妻子去昌平看望海子:“去年11月我去看他,他已经吃了四天方便面。”不管是否真的是生计所迫不得不吃泡面,还是只是太忙了疏于打理,这时期海子仍然并未完全解决“粮食”问题或许是可以肯定的。
海子死后,他的父亲前往海子北京家中的所见,也可以证明海子直到死前也还过着清苦朴素的生活。海子的房间太过干净也太过空旷了,正如西川《怀念》中写到的,“干干净净,像一座坟墓”。
儿时的贫困和成年后的朴素,都证实了海子始终保留着一份饥饿记忆,这种饥饿记忆在写作中流露出来,便是对于粮食和蔬菜意象的重视。或许他的农村体验并不与诗歌创作中粮食意象的使用直接相关,但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诗人,绝不会像海子一样对于粮食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麦地之子
在粮食与蔬菜之中,海子的诗歌中更关注粮食,而在各种粮食里,他最常写的无疑是麦子。
诗歌评论家燎原在《孪生的麦地之子》一文中,将骆一禾与海子两位诗风接近,又是好友的诗人比作孪生的麦地之子,他认为骆一禾与海子诗歌中的麦子意象,就如西欧美术作品中的向日葵意象一般,被寄予了一种“神圣的情思”。麦子成为我们这个农耕民族折射“生命情感的黄金之光”。麦子作为一种自古便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食物,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民,作为民族的精神象征,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在海子眼中,麦子和麦地是生命的来源(他在诗歌中写到“健康的麦子/养我性命的麦子”),他对麦子怀有原始而强烈的感恩,他写道:“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将这里的麦子理解为养育他长大的父母或是从小生长的土地,似乎都无不可。如燎原先生所言,“以麦子的光芒照耀现实生命的空缺进而抵达乡村中国汗血生命的精神领空,这便是他们诗歌的主题”。
燎原《海子评传》
用食物比喻作家或流派的说法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并非绝无仅有,如建国初以赵树理等人为代表的左派农村题材写作,便被称为“山药蛋派”,他们都是山西土生土长的农民作家,有丰富的农村经验。“山药蛋”这一富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名字正和赵树理等人的创作理路相得益彰。
而麦子之于海子,也不仅仅是一种意象的运用,更串联起海子的诗歌追求和诗学主张。尽管有时我们会觉得海子的诗歌阅读起来有些晦涩,但他从来都不自认为是某一种现代诗派,他认为那些追求碎片和变形的诗歌创作是追求伟大诗歌道路上的一次失败,那些实验性的文字和元素性的表达都只留下了“碎片与盲目”。海子追求一种“伟大的诗歌创作”,这种诗歌创作在他看来一定是穷极原始的,“是主体人类在远视力量中的一次性诗歌行动”。海子痴迷那些人类原始集体创造的艺术,是“人类的集体回忆或造型”,如敦煌佛教艺术、《圣经·旧约》、《荷马史诗》、《古兰经》,甚至包括金字塔。海子的诗歌一方面来自于“内心冲突、对话与和解”,来自于强烈而粗糙的感情体验,另一方面来自于“古典理性主义”的深沉思考。
而读海子有关麦子的诗,我们能看到他那样一种穷极原始的诗歌追求,麦子和麦地的意象本身便给人一种粗犷的、原始的、与土地相连的气息(“即使在麦地里永远有哭泣的声音/传得很远,甚至在另一块麦地里都/能听到”)。当麦子与父辈联系起来,又能感受到那种流动的深情与感激(“连夜种麦的父亲,身上像流动金子”)。
海子为何如此关心粮食和蔬菜?一方面他的生活经历让他记得粮食与蔬菜,但恐怕更重要的是,在他追求“伟大的诗歌”的道路上,“麦子”与“麦地” 成为了沿途最重要的风景,他时刻挂念的不仅是实体的粮食与蔬菜,更是那悠久的历史、土地和精神。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再读到他写“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便会从原有的小资式解读中跳出来,发现诗句背后阔大的、沉重的诗歌力量。
参考书目
1.《海子评传》(最新修订版),燎原/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5月
2.《不死的海子》,崔卫平/编,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3月
3.《海子诗全集》,西川/编,作家出版社200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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