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何诚斌
找十米子，十米子不在。站在屋檐下听十米子老婆说十米子这些年的情况。阳光忽现忽隐，雨忽至忽去。我望着积满了水洼的路，心猛地一震，因为我分明听到一句：“十米子哭了，那一天……”
十米子为他的父亲哭。父亲是养父而不是生父。这一点十米子非常清楚。曾有人特意告诉他亲生父母是谁，指给他看，但十米子没有去认亲。“是养父给了我一切。养父就是父亲！”他曾在一次酒后泪水婆娑地对我说，“养父就是我的天！有这一方天就行了……”
十米子八十多岁的父亲突然得了老年痴呆症。一天，父亲出门后，半天没回家，出事了！十米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大街小巷四处寻找，每个店铺每户人家，每个小巷每个厕所，巴掌大的小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父亲。见到我伯伯了吗？他逢人就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老婆跟着他一起找。
“他的眼神是那么无奈与痛苦。”十米子的老婆竟对我来了这么一句有修辞意味的话。
后来，有人告诉十米子，遇见过他父亲，但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了。十米子失魂落魄地跑回家，向所有亲戚打电话询问。到了黄昏，十米子也没得到父亲下落的消息，抱头痛哭起来，怨怪自己把父亲弄丢了！街坊邻居安慰十米子，怎么是你弄丢的呢？是他自己老糊涂走失了，何况这之前他独个儿出门从没出过什么事。
十米子擦拭一下眼泪，冲出小镇，沿着镇边村庄寻找父亲。雨擦着阳光落下来。阳光撞着雨射下来。直到黑暗渐渐包围了十米子和他的老婆。他们到了一个空旷处，大声喊了一会儿。回家后，十米子一夜没合眼，“他陷入恐惧与绝望之中。”她老婆这一句话，又让我的心震了一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十米子又出门寻找父亲。有人说，昨天看见一个老人在湖边转悠，会不会掉进水里淹死了？十米子跑到湖边，望着久旱后并不宽阔的水面，大声叫喊父亲，回答他的只有寒鸦声……我的想象开始进行细节的补充，却不影响其真实性。
“他以为老头子真的淹死了，蹲在水边哭个不停。”十米子的老婆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但不是无意识的笑，而是对十米子的一种赞许。我望着太阳雨，目光追随雨点，滴下，滴下。
十米子找人下水打捞，没有发现父亲。他嘘了一口气，父亲还活着，天还没有坍塌！父亲到哪里去了呢？十米子疯了一样四处寻找。亲戚朋友邻居也帮他寻找。
那天，十米子的父亲想买一台彩电给再婚的十米子夫妇，他找不到电器商店，接着要回家，可家在西头，他却朝东头走去，一直走着，走了十多里，从洪镇走到了石镜乡，走进了大山里。他慌了，脚步更快了，结果跌进一个坑里。幸好被一个村姑发现了，喊人把老人救了起来，人们问老人家在哪里？十米子的父亲只是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记不清。人们发现这是个神经不正常的老人。好心人继续问老人，希望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十米子的父亲终于说出了他是哪里人，他还说：“我儿子叫十米子……”
当派出所民警通知十米子去认领父亲时，十米子禁不住又哭了，父亲，天啊，你还在！
这些年，我与以前的同事渐渐接触少了，这次顺路来看十米子，却听到十米子寻父的故事，心情变得很沉重。当十米子老婆换一个话题后，我还在想象十米子当时的情景，试图还原完整的情节。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十米子来了，没有打伞，奔跑着。
我得交代一下，我是顺着人指引，到十米子的小锅炉房找他。工厂破产后，许多人找到了工作，有的人甚至做了一份不错的事业。十米子说，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上厕所都不会，需要人服侍。本来他也想外出打工，可走不开，只得开个茶水炉维持生计。这时，我突然想起他老婆刚才说的话——“盖房子还欠两万块钱债，我儿子将替我还，他今年退伍，有几万块钱安家费。”十米子和他老婆都是离婚后重组的家庭，没再生孩子。我不由得对十米子说：“你老婆给你带来了好运，房子问题解决了，还开了个茶水炉，总算有个生活来源。”十米子点了点头，欣然一笑，说：“她以前在安庆开过茶水炉……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见到阳光的。”
我不禁想，十米子见到了阳光吗？太阳雨还在下，我冒着雨离开了，受邀去小镇一家酒店参加一个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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