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皖山皖水养育的真男人 夏筱翊 文/图
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是公生平得力语，万古气节功名，都从此出；
癖于诗，癖于画，癖于游，他日苍茫堕泪处，绝好湖山亭榭，更待谁来。
这幅挽联，作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是陈宝箴为悼念彭玉麟所作。陈宝箴是国学大师陈寅恪的祖父、时任湖北布政使。
彭玉麟是一个以军功著名于近代史的将领，却平生酷爱吟诗作画，他一生画了万幅梅花，题了万首梅花诗；他是一个官场上的人物，却六次辞谢方面大员的职务，宁愿在狭小的战船上与士卒同甘共苦；他是一个镇压太平天国的湘军统领，却又是慷慨激昂的御侮志士；他是一个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却又是开洋务先声的第一代大员。
彭玉麟，（1817年－1890），字雪琴，号退省庵主人、吟香外史，祖籍衡永郴桂道衡州府衡阳县（今衡阳市衡阳县）渣江镇。清朝著名政治家、军事家、书画家，人称雪帅。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中兴四大名臣，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近代海军奠基人。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封一等轻车都尉。
彭玉麟直到37岁时还是个潦倒家乡的穷秀才。眼看这一生就要如此困厄地度过，忽然间，一个从天而降的机遇落到他的头上。咸丰三年（这一年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率部攻占安庆），居母丧在家的曾国藩率领一千湘勇来到衡州府。曾氏怀着卫道忠君、扬名出气等多种心情，决定借衡州府这块军事要地大力扩充湘军，并极有远见地筹建十营水师。就在这时，彭玉麟有感于曾氏的多次恳切相邀来到军营，并受命带领一营水师。彭玉麟由此起家，鏖战湘潭、岳州、田家镇、湖口、安庆，逐步统领整个水师。历经十三年，到了同治三年，与曾国荃的吉字营配合合围江宁，同水师另一统领杨载福一道受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加太子少保衔。杨载福随即赴兰州就任陕甘总督，彭则以兵部侍郎身份一人独领水师。在湘军十裁其九的大遣散时期，水师则破例被全军保存，列入朝廷的经制部队，改名为长江水师。彭亲手制定长江水师章程，并依此章程重建水师。晚清政府一支重要军事力量，遂由此产生。这是彭玉麟为中国军事史所做出的一大贡献。
生在安庆
1763年（乾隆二十八年），清廷裁婺源县太白巡检于怀宁县增设三桥镇巡检，治三桥。
巡检司是清代最基层的国家行政机构之一，“掌捕盗贼，诘奸宄”，或设于州县关津险要之处，或设于市镇发达之区，或设于人口繁多之域。虽仅为从九品微职，但在缉捕盗贼、解送钱粮、监察平粜、督修围基、编查保甲等社会治安及公共事务方面具有极重要的职能。其长官称巡检，所属差员称弓兵。一旦确定在某地设置巡检司后，工部负责建造衙门，吏部负责诠选官员，礼部负责筹印。
1796年（嘉庆元年），在湖南衡阳渣江镇，22岁的彭鸣九安葬了父亲，告别了慈母，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前往江南（今江苏、安徽及上海一带）的路途。彭鸣九一路游学，到达镇江，求学于北固书院。在朋友的资助下，离开镇江前往京城。恰好此时，朝廷对《四库全书》进行增补。彭鸣九前去应聘，通过考试，成为实录馆的供事，兢兢业业从事一些基础性工作，直到《四库全书》增补完成。嘉庆皇帝对实录馆的工作很满意，彭鸣九也因此得到了从九品的官衔，归吏部铨选。
1814年（嘉庆十九年），在外飘泊十八年、已经42岁的彭鸣九终于获得第一份官职——安徽省安庆府怀宁县三桥镇巡检。经时任县令任寿世做媒，彭鸣九与三十岁的大龄姑娘王氏结婚，1817年1月30日（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四）彭玉麟生于三桥。
战在安庆
1857年（咸丰七年）10月，42岁的彭玉麟率领湘军水师进攻小孤山。太平军“缘岸列炮，丸发如雨”，舰艇若无遮挡，很容易被打成蜂窝，水师官兵不得不思考“避炮子之方”。众所周知，湘军战法大都脱胎于明代戚继光的“南塘兵法”，碰到难题，自然会去参考戚氏《纪效新书》。戚书介绍了一件宝贝，叫“刚柔牌”，即将棉花与头发压成板状，外蒙牛皮，以备炮火。玉麟依法制作，并实战演习，结果令人沮丧：“炮子一过即穿”。原因在于，西式重炮流入中国，老办法行不通了。在玉麟的亲自指导下，湘军做了大量试验，另辟蹊径，用湿棉被，用生牛皮加藤牌，用编竹、牛皮、湿棉被、头发压成盾牌等等。无奈花样百出，结果依然，“炮子一过即穿，不能御也”。怎么办？玉麟想出一招：“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之，不可避者听之”。这招够绝，但也够损。然不管怎样，若非主帅身先士卒，这办法直是拿士兵作炮灰，何其忍也！玉麟深明此理，只说一句：“今日，我死日也。义不令将士独死，亦不令怯者独生矣。”乃率先“植立船头”，于是，只见太平军岸炮齐发，湘军水勇则“出其矫捷之身手，与敏锐之眼光”，能躲则躲，不可躲则成仁，“有俯侧避炮者，皆目笑之，以为大耻”。太平军一看傻了眼，赶紧疯狂发炮，无奈彼时炮攻仍有局限，并不能织成无法逾越的交叉火力网，因此，湘军死伤虽众（共计四百余人），到底还是“战两日破之”，将红旗插到了小孤山巅。
彭玉麟十分高兴，写了一首诗《攻克彭泽夺回小姑山要隘》：
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
十万貔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
并制为诗笺，分送朋好。作战而胜，庆祝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小孤山写成小姑山呢？玉麟这是巧借地理以抒情。长江南岸正对小孤山之地，名唤澎浪矶；二者谐音，就成了小姑山与彭郎矶；千古流传，则又有“小姑嫁彭郎”的谚语；玉麟姓彭，血战小孤，不正是“彭郎夺得小姑回”么？
四年以后，1861年（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彭玉麟协助曾国荃督率湘军攻克安庆。
彭玉麟作《攻克安庆省城》：
操江厂外耀弓旌，肉搏同登破此城。
十载练潭容贼有，一朝皖水庆功成。
釜中余炙存人脯，屋上饥鸟作鬼声。
灰烬如来庵尚在，卅年难慰渭阳情。
《谒余忠宣公墓》
英风凛冽赤心存，皖伯台前庙貌尊。
七载孤城余战血，千秋祀典慰忠魂。
寒森墓道松楸老，声咽江流草木昏。
请向大观亭畔看，一池清洁水常温。
（自注：墓邻大观亭，有尽忠池，严寒不冻）
爱在安庆
1821年（道光元年），彭鸣九调任调任安徽省庐州府合肥县梁园镇巡检司。彭玉麟随父母至合肥。在梁园镇蔡滩明远台从蔡璞斋先生就读。
1823年（道光三年）自三月至七月淫雨，安庆江水坏民田舍，大饥。
彭玉麟的外祖母（住安庆城内如来庵旁）拿出粮食赈济灾民，收养了出自书香门第、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取名竹宾。竹宾姑娘比彭玉麟大几岁，但却是彭玉麟的阿姨辈。由于年纪相仿，彭玉麟与竹宾姨一起玩耍。十岁后，两人吟诗作画，经常共画梅花。
1832年（道光十二年），17岁的彭玉麟随父母回抵衡阳县渣江镇。次年，其父彭鸣九忧愤成疾病逝。
1836年（道光十六年）冬，21岁的彭玉麟从母命入衡州府城，居石鼓书院，从诸老生问经义，学诗习书。亦于城中市肆学贾。
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彭玉麟的舅舅于安徽安庆逝世。时外祖母沈氏年86岁，携养女竹宾困居安庆。
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春，奉母命遣友赴安徽安庆迎外祖母沈氏及竹宾姨到衡阳。时隔十多年，彭玉麟和竹宾姨这对苦命鸳鸯再度重逢。但彭母王氏认为他俩是姨甥关系，不可乱伦。彭母为竹宾择婿嫁之，适姚氏。第二年，彭玉麟奉母命与邹氏结婚。
1847年（道光四十七年）秋，竹宾姨因难产卒。夫家以为此事晦气，草草埋葬了事。彭玉麟悲痛欲绝，亲自前往主持丧事，将竹宾姨葬在青山秀水的南岳山下。
《挽竹宾姨氏》
月冷璇闺惨素帷，无端生死理难窥。
伤心怕读桃花句，谶语空留梧叶诗。
恩意旧时承密勿，音容此日恸长辞。
酒浆和泪营斋奠，滴下泉台知未知？
《感怀》二首
少小相亲意气投，芳踪喜共渭阳留。
剧怜窗下厮磨惯，难忘灯前笑语柔。
生许相依原有愿，死期入梦竟无繇。
黄家山里冬青树，一道花墙万古愁。
皖水分襟十二年，潇湘重聚晚春天。
徒留四载刀环约，未遂三生镜匣缘。
惜别惺惺情缱绻，关怀事事意缠绵。
抚今追昔增悲哽，无限心伤听杜鹃。
1890年（光绪十六年）春，75岁的彭玉麟已经病入膏肓，他梦见了竹宾姨。
《梦亡友情话甚洽，口占志感》：
伤心阔别隔人天，已杳音容卅七年。
一夜相逢清梦好，依然欢笑若生前。
人隔幽冥念未蠲，倏来入梦信因缘。
虎丘旧有三生石，愿觅生公一问禅。
母命难违，彭玉麟没能和竹宾姨结合，而姨氏抱憾早逝。彭发誓以一生的光阴画一万幅梅花来怀念她。彭说到做到，他画了整整半个世纪！彭玉麟眉目峻厉，性格刚硬，“综厥生平，谥之刚直”。谁料这个冷面汉子竟是如此的侠骨柔情？
彭玉麟，皖山皖水养育了天地间一个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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