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屋前的树

铜陵日报 2021-04-01 10:45 大字

□ 郑 冬

30多年前,家里的房屋邻水自建,紧靠河道一侧,一棵小野树在河道水泥石缝里扎下了根。那时,父母和我,对这棵小树的生长并未在意,树名未知,有些像栎树或檀树。存活与否,一切顺其自然。

树生长在哪里,哪里便是树的家。几年后,这棵小树在我来不及察觉间倏然长大了,猝不及防地伸向空中,宣示其强烈的存在感。根部紧紧地扎进缝隙,树身歪斜着,呈70度角的姿势抖散开去,稍显凌乱的枝丫不规则地舒展着。枝叶随季节变幻而茂盛或脱落,成为屋前的一种状态和衬景。

父亲离世后,母亲越发孤独了。孤独是老人生活的常态。我也不能天天陪在家里。无论风霜雨雪,不管四季变化,这棵野树就以这种特殊的姿态不管不顾地生长着。见过它的人,都折服于它顽强的生存能力,把看不见的生命的力量张扬挥洒,启迪心智。我猜想,树也是有悟性的。母亲的眼神常常落在树上,看它寂然不语,枝杈如常,树总是那样无言地斜立,日夜伴随。母亲偶尔对我说起,这棵树挺厉害啊,石缝里生长,还长得这么好!我说,是啊,它从不胡乱走动,年年都在这个老地方。就把它当作邻居吧,不也挺好吗?老人点点头,认可了我的想法。

泰戈尔说,树木求它天空的寂寞。天空一无所求,听任树木自由自在。母亲和树都是寂寞的,彼此需要这种静默的交流。一到春季,阳台边上的这棵树,叶子泛绿,生机勃发,好像格外精神,充满活力。触手可及的枝枝叶叶,密密匝匝地重叠交织在一起。或是光秃秃灰褐色的枝干上长满了细细的旁枝,与阳光雨水会意交融,接受我目光的停留与爱抚。枝头上鸟儿飞舞时划过的影姿轻盈作响,叽叽喳喳的叫声也分外清脆起来。这声音传入母亲的耳膜,她明显受到了感染,心里顿时明亮了许多,生出几份快意和欣喜,似要感谢这树带给生活的相依相伴。

有一年,隔壁老董家要在河道这边建一道围墙,这树就长在正下方。考虑树根的穿透力强,时间久了,建好的围墙容易被树根挤得开裂或倒塌,准备锯掉这棵野树。我知晓后,赶紧与隔壁商量,劝其不要锯掉,保留下来。我急切地解释说,这树已生长多年,根系相对稳定,不会再继续扩张,对建设围墙没有什么影响。都是乡亲邻里,碍于面子,隔壁答应了我的要求,这棵树躲过了一劫。

时光荏苒,一晃过去了20多年,母亲已80岁了。野树依旧如常,叶荣叶枯,像是一位老友,和老人一道见证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和时代发生的巨变。随着城镇化建设的加快,老房子到了拆迁之时。2012年,家里签订了协议,老宅和这棵树走到了时光的尽头,老邻居们也都四处分散了。当我领着母亲瞅一眼拆迁现场时,但见废墟上瓦砾堆积,面貌皆非,到哪里去找那棵野树的身影呢?毕竟,相伴了20多年,内心深处总有不舍和依恋。可我没有办法,带不走它,也无从保护,遽然间无奈接受这一现实。谁又会在意,一棵毫不起眼的树与一位老人之间情感的维系和牵连呢?

等待回迁,是一个煎熬的过程。接来母亲小住后,她还是提出租房单住,我要尊重理解老人的想法。恰好堂兄家一楼有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空着,虽然远了点,哥嫂还可以照应,真是太好了。

已是年末,办好租赁手续,清理安顿一番,母亲住了进来。屋子不大,前面一个院子,一棵茂盛的枇杷树旷日经年,蓬勃伫立。大碗口粗的树干,叶片肥大,绿荫如盖,一副标准的树的样子。房东告诉我,明年开春,你们就有枇杷吃了。

清明过后,枇杷树上结起了绿色的小果子。渐渐地,成熟的枇杷一股脑儿地挂满了枝头,金黄金黄的,像一个个小圆球,一簇簇,一团团,惹人喜爱,煞是好看。我们在院子里自由采摘,忙前忙后。邻居家的孩童也忍不住跑来凑个热闹,够不着的地方就借助竹竿,打落下来。接连几个星期,我们都惦记着次第变黄的果实,吃了好几茬,酸酸甜甜的味道悠长地持续了一个初夏,算是一份意外的惊喜吧。我对母亲说,你看,房东多慷慨啊,还送你一树的枇杷;母亲回应说,是啊,树枝高处的枇杷,鸟雀还吃了许多呢!

多亏哥嫂的关照。渐渐地,母亲住得十分习惯,和周围的老年朋友也熟络起来。平时,就和几位老人端着小凳子,在枇杷树旁惬意地坐着,絮叨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一任时光缓缓流过。隔壁枞阳奶奶、喜爱聊天的李奶奶和东北的王奶奶、喜欢玩纸牌的矮子奶奶,都成了常客,还遇到了以前镇上的熟人。这一下,好不热闹。小小的房子里,一天到晚,脚步不断。这位刚回去,那位又来了,不同口音掺杂在一起,说给大家听,说给枇杷树听,说给岁月听。这棵树是最忠实的倾听者。

眨眼间,两年过去了。每次去看母亲,必经过回迁房建设工地。回迁的日子快了。母亲还得离开这棵枇杷树,离开这些老年人,而这一段充实而美好的时光,竟让我有些留恋,倍觉珍惜。我分明觉察到,老人生活得无拘无束、自由畅快,收获了许多快乐和满足。我想,屋前这棵枇杷树应该可以见证。那就静静地等待时光的流转吧,老人还要在院子里捡拾落下的枇杷叶子,听取鸟雀盘旋枝头啄食枇杷的啁啾声,体味着儿女们来年采摘枇杷、品尝枇杷的高兴劲儿,还有一份难得的欣慰!

2016年中秋佳节,母亲终于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回迁房。房子选在三楼,这儿有许多老邻居、老熟人。新小区漂亮整洁,配套完善,绿化做得也好。站在阳台上,屋前的树木一溜排开,常绿的枝叶与视线平齐,乔木灌木、花花草草高低错落,有机搭配,满目葱茏,直扑眼帘。有楝树、广玉兰、栾树、桂花树、木槿、五角枫、黄杨、红花檵木等等,植物种类多,四季都有景。一到秋季,桂香袭来,有着江南特有的香气。小鸟常来栖息,鸣叫声悦耳清晰。朝右望去,不远处的街景公园里,各类树木拥拥挤挤,苍翠欲滴。脉脉绿意,是新家园的底色和背景。

这些树,俨然成了母亲的新朋友。老人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早已习惯了这么多年屋前总有树木的存在,相互守望,心照不宣,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同的树种,一样的相陪。多年的光景被赋予了丰厚的质地和内涵,才不会空洞,才有了一点愁念,才有了一种观照和依附。这或许是生活的一种意象吧。人与树木,与环境,与自然,互通着心气,融合着心意,守候着光阴。假设没有树木,我们将会怎样?这是需要思考和追问的,关于更多的人文内涵和生命的终极意义。

我叹服于作家刘亮程的描写:树会记住许多事,树在天地间丢了东西。我们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它消失了,又正在被遗忘。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在其悲怀乐世的哲学里,我们当从容淡定,珍惜拥有的一切,继消失和遗忘之后,再选择一份真实的获得和长久的记忆呢?

一棵树早已消亡,一棵树仍在生长,一排树还是青春正好的模样,而无数棵树的绿色正泛起在无际的旷野和辽远的未来。惟愿树与岁月同安,人与年华相伴。在深深浅浅的回眸中,在你我安暖的流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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