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祥那些开成乡愁的油菜花
黄黄的，灿灿的，最初触目的是一朵，或者几朵，临水……果真是临水照花啊。水面不大，风在水面拂过，垒起一浪一浪的细纹，露出春水温润如玉的机理，细密而紧致。那些花瓣的倒影，像是揉碎了一般，在水里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紧缩，不断地变异成各种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抬头，在你缓缓抬起的视线里，先是看到一点黄色，接着是一线黄色，继而便是一大片黄色。铺满了整个水面。是的，这个季节，阳春三月，春光正好，黄色当然是这片水塘的主色调。即便，这片黄来自花的倒影。确切地说，这片黄来自于岸上花事正盛的油菜花。这一刻的故乡，春风拂过花香的沉醉……
每年三月，我都要走近这方池塘，塘名叫小钟塘，这是我回乡的路。每次都是习惯性地站在小钟塘的一角，驻足，凝望。塘埂百余米长，其两边的梯形截面上，盛满了黄黄的油菜花。
“又拍花呢？”熟悉的乡人们见到我，欣喜地招呼着。“嗯嗯！”每一次，我都兴奋地点头回应着。
我弓下身子，尽量把相机的镜头压得低低的，调好光圈，选择好角度和焦距，小心翼翼地拍摄塘埂上那一排亭亭玉立的油菜花，让她们高过水面，泅渡一般，游过那片水域。
对岸，是一座山的南面。这座山因其形似一只巨龟而得名乌龟山，位于枞阳县白柳镇北部古楼村境内，与庐江县毗邻。我的小村庄就在乌龟山的南面，它像村庄的依靠一样静卧在村庄的后面，所以我们有时叫它“后山”。每年阳春三、四月里，乌龟山表面密集的油菜花像一大片黄艳艳的火苗，瞬间铺满了整个山体。这是乌龟山在盛装出席季节的盛宴了。风吹一阵，黄色的火苗便借风势燃得愈烈，在山坡跳跃，起伏，蔓延……俯仰之间，远远看过去，油菜花像是以云为梯，一路攀爬，直至跃到云天相接处，成为一条巨长的黄色地平线。换一个角度，你会发现，在花丛中矗立着几座红色的屋顶和几棵绿色的树，在那一大片黄色花海的背景里，那屋顶和树俨然变成了花儿，醒目而明艳，点缀着那片花海，也区分并成就着我家乡后山，这片各色的油菜花景观。我家有两块地，就在乌龟山的半山腰处。此刻也如相邻的田地一起，燃起娟黄色的花火。目睹此景，你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唱起那首经典老歌《谁不说俺家乡好》。哦，故乡的油菜花，就是那样烧呀，燃烧着啊，一直燃到天际……这些年来，也走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风景，包括那些全国很著名的油菜花景点。兜兜回回，但我还是觉得，故乡后山的那片油菜花，是我迄今为止看到过的最美油菜花景观了，没有之一。
油菜是一种跨年植物，每年秋季播种，次年春天开花，夏季收割。秋天里，乡民们总是把土地翻了又翻，在日光下晒晒，让土质变得松匀细软，然后开沟，分双，把一块地分成均匀的几双。分双后的地双列队般，整齐地摊排在那片山坡上，然后再抡起锄头打宕，一双地一般打五个或六个宕，便于捻籽播种。播种前要用有机肥加水，即粪水滴宕，种子播下后，再用火粪覆盖。几天以后，便有绿芽爬出火粪，绿蚯蚓般，那就是油菜的嫩芽了。待嫩牙长成小白菜大小了，有的宕里苗密了，还得间苗，移栽。母亲在世时，这是她每年的劳作之一。她弯下身子，从第一双第一排第一个宕起，一个宕一个宕地检查，把生得密的宕里的油菜拔掉几棵，然后移栽到生得稀少的宕里，然后追肥。直到几天以后，你再来地里打量，整片地里的绿色就显得均匀。母亲说，只有这样，来年春天，整块地里的油菜花才开得齐整、匀称。
地块的边缘，母亲会间隔地种上蚕豆、豌豆，呼应着油菜花盛开的，往往是蓝紫色的蚕豆花，白色的豌豆花，她们都指甲般大小，低眉顺眼的，蜿蜒地围着金黄的地块，摇曳生姿，曼妙生长，像大地的花边，在春天里接受蜂蝶的亲吻，嗡嗡嗡地呢喃，那一刻春风的声音里，流淌着大自然的爱语。
据说，油菜花的花语是“加油”。这也真是实至名归。用油菜籽榨成的菜籽油，香味浓醇，且香飘溢远，俗称“香油”。五月里，以新鲜的小麦粉、鸡蛋、韭菜作为食材，掺水和成均匀的粉泥状，倒在锅里用烧热的香油煎，摊成薄薄的小麦粑，一直是家乡传承很久且风味独特的时令小吃。
可我还是觉得，那些开在清明时节的油菜花，还有另一种寓意，特别是在游子的心里，他是乡愁的载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也许，在每个游子的心里，都有一帧最美的油菜花照片，那一定是他家乡的油菜花！因为，只有家乡的那一片油菜花景里，他才能找到专属于自己的童年的影子和青春的故事。一春又一春，经年累月，那些尘封于心底的故事，被清明的雨水打湿，以油菜花的姿态疯狂的燃烧，燃成眉间欲语还休的乡愁。何以一解乡愁情结呢？也许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回乡，在故乡的油菜花丛中，流连驻足，闻香赏景，方能缓解。于是，一年又一年，油菜花开季，便是游子返乡时。
草本植物油菜花，经过冬天，在比较冷的环境里顽强穿越、一路芬芳，温差愈大反而更利于生长，可以说是十分坚强的植物了。她们没有鹤立鸡群过，也没有一枝独秀过，就这么成群结队，普罗大众般地怒放在春天的大地上。
《南齐书》记载：南北朝时有个叫江泌的读书人，慈悲仁厚。其母死后，认为母亲生前缺乏衣食供养，所以江泌凡是遇见油菜都不吃菜心，只吃旁边老叶，有人奇怪，问他原因，他说菜心包含有“生”的意义。
原来，他是恐怕伤了一朵花的生命。善哉，“陌上花开处，自有惜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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