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夏夜

济南日报 2018-07-13 09:07 大字

“回去了吧。”他轻轻地说,手机上已是夜晚11点了。

“好,我把这几本散碟摆好就关店门啊。”她笑盈盈地一边回,一边拿起桌上的散碟,飞快地插到墙边碟架上,然后,在水池边洗了洗手。

打烊后,他撑着双拐,来到门口的电动三轮车旁,坐了上去,把双拐拢在一起,平放在左侧扶手边的槽子里。“你坐么?”他问。他的车子可以带一个人,车后面有一个坐凳。“我走吧,当散散步,反正是回去睡觉,不急。”“好的,那我开慢点。”

他们家还在县城最早的小区。小区刚刚建好,他就买了一套。只不过路有点远,在城北的边缘,大概三四里。

他慢慢地开着三轮车,她紧挨三轮车,迈着轻盈的碎步走着。女人不时伸出手,搭在男人手上,或拽一下男人的衣服,尽可能地和男人依偎而行,不时说着话。来到大街上,橘黄色的路灯,照得路面一片柠檬色。路上还有行人,不时遇到卖西瓜的,卖八宝粥的,卖银耳汤莲子汤的……

她买了两杯莲子汤,递一杯给了他,还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西瓜,放在他车前的篮子里。莲子汤现在就喝吧,西瓜带回家吃。她说。

女人白皙的圆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淡绿色短袖褂,红底黑格子短裙,瘦小而俏丽,典型的娇小玲珑。女人很年轻,二十五六岁,比她身边的男人起码要小十五六岁,男人至少有四十来岁了吧。其实,男人的年龄和他的残疾还不大引起别人的注意,倒是他身边多了一个如胶似漆的年轻女子,一路招来不少的眼球。

偶尔,碰到认识他的人,和他打招呼。“叶老板,听说你结婚了。”“叶老板,这就是你妻子吧。”“叶老板,你妻子好漂亮啊。”因为他开店,所以熟悉的人都喊他老板。

走到拐弯,就剩下他们俩和他们俩的身影,街显得静谧起来。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他问。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反问。

他笑了。

她也笑了。

他们相识于一个文学网站。

有段日子,每天上午他都要进一下那个网站。这天又如约而至。

“有谁知道纪伯伦最好的作品吗?”文友映山红发了这样一句话。其实,他还不大了解纪伯伦,正巧,前两天买了一部《泪与笑》,就回了她。

她说她特别想看纪伯伦的作品,去了好几趟书店都没有买到。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如果距离近就好了,可以借给她看。难道远就不能借吗?可以寄呀。她马上回答,言辞中透着提醒和迫切。

他真的叫她告诉地址,把书寄去了,还用了快递。

她就收到书了。别说她有多感动,多高兴了。收到的不是一本书,是一份沉甸甸的真诚和信赖啊。捧着书,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了好几滴……那一刻,她的心,被他俘获了。

她马上和他互加了QQ,留了手机号。几乎天天传递着彼此。但她决心嫁给他时,是在得知他残疾之后。这么好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爱吗?

偶尔,车子开快了点,他也会马上慢下来,歉意地望一下女人。女人也紧跟着走快。

为了和他结婚,女人可没少吃苦头,父母的阻挠,同学的嘲笑,千里迢迢的奔波。他要结婚了,他的那些好朋友,给他的婚礼操办得也算得上热烈和隆重。婚宴散后,他流泪了,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人还能讨到老婆。

他太苦了,一岁双腿就残了,父母也走得早,他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正是在福利院里,他读了不少书,知道一个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于是,他写散文,写小说,没想到,第一篇小说就上报了,而且是大报。他至今还记得,一个晴朗的上午,民政局长特地来福利院看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对他说:“报上有你的小说。”后来,他离开福利院,来到小商品市场,开了一爿影碟店。

我愿为追求理想而死,不愿百无聊赖而生。纪伯伦的这句名言,他记着。

“明天又要进货了吧?”她问。

“是的。”他说。

每个星期五,他碟屋都要进一次货。因为星期五之后就是双休日,来租碟买碟的顾客多。

“明天去宜城进货,我去吧。”她说。

“你记得在宜城什么地方进吗?”

“记得,就在枞阳门嘛。”

之前,都是他拄着双拐,拖着残腿,坐最早的一班车去宜城。回来差不多下午四点甚至傍晚了,关一天的店门。现在,有了妻子,店门就不用关了,他在家看店。

他们结婚二十天了。结婚后的第十五天,他去宜城进货,她一起去的。没想到,她就记住了。

“真好。”他说。

“别总是说我好好好的,弄得不像夫妻似的。”她说着,贴近他身边的手又搭在他的手上,轻柔地摩挲着。良久,她不知不觉地哼起了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他喜欢这首歌了,他还知道,她是特地唱给他的。

“走累了么?”他问。

“还好。”她显得轻松的样子。

“上车坐吧。”

“快到家了,坚持走完吧。”她依然笑着。

她喜欢笑,笑起来唇角弯弯的浅沟通到脸颊,与浅浅的圆涡连着,整个脸庞纯纯的,甜甜的,像端午时节盛开的一种花,是栀子花,娇美而芬芳。

不一会儿,小区的轮廓渐渐清晰。

“快到家了。”她说。

“快到家了。”他说。

夜,更静了,听得见车轮在路面的嚓嚓声,和她脚步的沙沙声。城郊的青蛙声,那么欢快;还有远处的栀子花香,随着夜风一阵阵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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