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声 □王绪谦
天还没有亮,门外响起了狗的叫声,在寂静的黎明显得尤为刺耳。我披衣下床,拉开院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原来是村西头的老元爷坐在了我家的门前。这位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刚刚得了一场大病,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被病魔夺去了行走的权利,他是用那双撑起生活全部的双手挪着身子过来的,我心疼地把老元爷抱了起来:“大叔,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老元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行存折:“我想让你给我取点钱,买些鸡蛋、奶粉……回来。怕你有事走得早,所以老早就赶过来了。”
“大叔,以后我会常去看您的,有啥事吩咐就是了。”我把老元爷让进屋,暖和了一阵子,把他背回了家。
我跟老元爷是忘年交,说得来,也合得来。老人孤身一人,因享受社会保障兜底、高龄补贴、居家养老补贴等惠民政策,因而生活享有充分的保障。半年之前,老元爷的精神一天天萎靡不振,茶饭不思,到医院一检查,患了重症。老元爷平静地看待生死,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终于挺了过来,但新老病根让这位曾经的硬汉陷入了生命的低谷,双腿再也无法站立起来了。
老元爷是一位普通人,但他的人生经历却有着常人不一般的传奇色彩。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一只眼睛也在一次事故中失明,他在命运的沼泽里摸爬滚打,在苦难中成长。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尚未结婚成家。但有一年冬天,他干了一件被大伙称之为“傻帽”的事,按大伙的说法就是错过一次天赐良缘。而事实是怎样的呢?原来,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他在村口的草垛里看到一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瑟瑟发抖,小女孩不停地喊着“妈妈,我冷,我饿。”见此情景,老元爷关切地上前询问缘由,在交流中老元爷得知这对母女家住与安徽搭界的江苏农村,女人因与丈夫生气离家出走,流落到此。
“外面太冷,到我家暖暖吧。”无助的女人顺从地点点头,跟着老元爷来到他的家。
大黄盆里装满了干燥的草木渣,点燃,屋内有了暖气。老元爷烧了一锅面疙瘩,打了几个鸡蛋,母女俩吃着、喝着,暖暖和和的。
夜已经很深了,小女孩睡着了。女人跟老元爷聊着天儿:“俺那口子要是能跟你一样,知道疼人就好了。”女人泪水涟涟,她的心绪也随着灯盏跳跃的火苗在波动。
“你们娘俩出来,家里人不知道该有多着急呢?别在外面漂泊了,哪儿也没有家好啊!等天亮了,我送你们去车站。”
天还没有亮,老元爷就早早地起了床,生火做饭,用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给母女俩贴了馍馍。然后,把架子车轮胎充足了气,车斗里放了床被子,把小女孩包在里面,送她们去宿州的车站,送她们踏上回家的路。
村里的老长辈指着老元爷的鼻子骂道:“你小子活该打光棍!”“这是什么话,做人就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老元爷就认准这个理儿。
生产队的时候,老元爷长期担任饲养员和仓库保管员。他就住在公房内,天冷的时候就睡在草仓里;天热的时候一张小板床晴天搬到外头,雨天搬到屋里。他饲养牲口很用心,把草铡得又细又碎,每天更换一遍干净的淘草水,为劳役的牲口添加精细饲料。
老元爷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平常大嗓门,咋咋呼呼的,但遇到别人家的伤心事也会掉泪;遇到有困难的人也会帮一把。那年月,有好多走村串户做小生意谋生计的人,出门在外真的不容易,住哪哪就是家。而老元爷值守的养殖场成了不少流动人员的栖身之地。换黄盆修雨伞磨菜刀的外来客,常常与老元爷一见如故,称兄道弟。老元爷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他们,芋头干面、老咸菜、桶装老酒全拿出来给他们享用。
老元爷有一手编织麻窝子的好手艺。麻窝子就是用麻匹编织而成的一种保暖鞋。老元爷一冬天要编上好几双,扔在床头间,乡邻们谁穿在脚上就是谁的,老元爷总是笑呵呵地说,合脚就行,他就这样跟大伙亲如一家!
我那时候性格狂野,喜欢跟一帮小伙伴冰天雪地里跑,脚上的布棉鞋早已张开了嘴巴。有一天,我来到老元爷的公房里取暖。老元爷看到我的棉鞋都快露出了脚趾头,一边骂着:“你小子能不能不那么顽皮?”一边拿出一双麻窝子让我换上。可麻窝子空间松大,穿着不合适,老元爷当即在麻窝里塞了些棉花,这下,穿起来可舒适了。
土地承包到户以后,老元爷喂了两头大牛,一头公牛,像一个庞然大物,膘肥体壮,力大无比,单个拉一张犁子在田野里能行走自如。一头是母牛,每年产下一头牛犊,长大了就能换钱,成为老元爷增收致富的“源头活水。”
老元爷分得几亩责任田,他身强力壮,又有牲口给力,种地自然不在话下。光着膀儿,扛着犁儿,哼着曲儿,牵着牛儿,阳光拉长了他的身子,风儿荡漾着他的笑脸,这是田野里最霸道的男儿风。
老元爷生来一副热心肠,他发挥自己在农业生产中人强马壮的优势,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村民王二栓是个残疾人,孩子小,家底薄,家里没有牲口,一到耕种季节就犯愁。老元爷总是在播种的紧要关头出现在他的田边地头,用汗水为二栓家播下希望的种子,孕育金灿灿的果实。
老元爷又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在他的字典里,不愉快的事总会过去,没有解不开的恩恩怨怨。有一次,他家的小牛犊脱圈跑了出来,把庄子里一位大嫂的菜园子踩踏了。这位大嫂不依不饶,把老元爷闹得鸡犬不宁,直到出了气才肯罢休。时隔不久,正赶上秋种,而那位大嫂的丈夫不慎摔伤,躺在了床上。眼看人家的庄稼都种下了地,而她家还没有下种,这位大嫂急的心里冒火。老元爷把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主动找到这位大嫂说:“季节不等人,现在墒情刚刚好,俺帮你家犁犁种种吧!”
望着老元爷光着膀子,赤着脚丫,甩鞭使牛,卖力耕地的情景,这位大嫂感到一阵歉疚,多好的人,多好的心呐!俺也该改改了。趁着间歇,大嫂给老元爷递上了一壶拌了白糖的绿豆茶。老元爷张大嘴巴,一饮而尽。一股甘甜沁入他的心扉。
岁月把老元爷送入了暮年。赶上了好时光,老人衣食无忧。可他没有闲着,总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回馈社会。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老元爷拿着塑料袋到田野里捡拾农药瓶,他的足迹踏遍了田边地头、沟塘边、机井边,只要有农药瓶散落的地方,他都到过。他捡拾农药瓶不是为了卖破烂赚钱,而是为了避免环境污染,为了这一片他一生热爱的土地。
春暖花开的时候,老元爷会在房前屋后种下杏树、桃树等果树。有人说,老元爷,你现在种树,哪天才能吃上果子呀?老元爷乐呵呵地说,这些果树长大了,结果了,村里的孩子们吃得上,他们会怀念我这个老头子呢!
他想给孩子们留下什么,是心中的绿色情结?是绵延不绝的乡愁?是对这片土地永远的眷恋?
都有。
如今,老元爷老了,病了,我想多陪陪他,给他带来一束光芒,就像他曾经照亮许多人的那束温暖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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