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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心与锦绣文 读张秀云散文集《安之若树》

汉中日报 2020-12-23 10:35 大字

李汉荣

张秀云,我一直把她叫小张,见过她的文,没见过她的人,也没有去百度一下,我就相信感觉,也想保护这个感觉,就小张小张称呼着,十年了吧?

数年前读过她的一本散文集,写得那么好,一边读着,一边对也爱读书的家人说,安徽自古出文人,尤盛产性灵文章,看看这个小张,满纸都是灵性,字字都有灵光。家人称是。我又追加几句:到底是灵山秀水之地,又是文章之乡,灵气是自带的,心口上放一张纸,佳思妙文就在纸上长出来了。好的文章好的诗,都是灵性的庄稼。好作家就是好农夫,种养自己的心田,收割精神的作物,自种自食也兼济天下,营养自己的心魂,也供养有缘的心灵。

前些时小张又发给我一部书稿《安之若树》,打开文件,一看,上百篇文章近二十万字,这小张,灵气还那么足。我知道小张文字的质地,若是不连续一篇篇读,而是像择菜那样东一苗西一苗的,那对我来说是阅读的亏欠,是自己折损了福气,因为我认为能读到好的灵秀文字是读书人的福气。我就按顺序读下来,每一次读十来篇,过几天又接着往下读。她的好文章太多了,竟不忍心一次读的太多,就像吃饭,好东西不宜一次吃得太多,多了不易吸收。民间有言:福不重享。苍天苦海红尘,芸芸众生,生老病死,苦是主旋律,是家常饭,福是稀罕物,是奢侈品,所以我们要惜福。文字也是这样,漫天锦绣云,偶或一见,但那是神的原创;可是谁见过满地锦绣文?能读到锦绣文字,真是不易,可遇不可求。先得有芳菲心,才有那锦绣文。

我就这么分了好几个“时间单元”,一篇篇按顺序读下来,没有一篇不好,没有一篇辜负了阅读的期待。读着,就觉得与数年前读过的那些文字有了不一样,除了充沛的灵气没有丝毫损减,感觉多了凝重、深刻、广阔、思辨的东西,也似乎多了苦涩、慈悲的体悟。文字的曲折河床上,还沉淀着学问的金沙,摇曳着思想的芦苇,使得我一路读下来——从她灵性的河流里一路游下来,不只领略了清流倒影,呼吸了天地之氧,也感受了因生命体验的繁复和学养涵摄的饱满而呈现的文本的厚重和已经出现的某种博大气象——充沛的灵性里注入了学养、见识、思想的能量,这就是灵性与智性、人性与神性的化学反应,它完成着或正在完成着一颗文心的演化和升华,从这颗文心里生长的文字,也就由小我感受进入了大我感悟,甚而渐进人山海吐纳、天地境界了。

哎,这小张怎么长大了,变成大张了?

前天,就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张秀云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博览古今中外经典奇书,步入社会多年了,每天工作之余,仍坚持苦读深思慢写,过的还是博学慎思勤勉的书生生活,一间书房除了越来越多的书,就是几枝莲荷、数挂绿藤、一杯清茶,再就是远天的几道星河、几抹流云、几声鸟鸣——书、大自然、生灵,构成了一颗纯正文心的单纯却繁盛的人文背景和宇宙背景。然而,这就是一颗文心的全部资产了吗?未免有一点小资情调和中产趣味了吧?不是的,我的话没说完。张秀云是媒体工作者,于农村出生、长大,后来读大学中文系,后来做了媒体人,一直读着走着思着写着。好了,这告诉了我一颗文心演化和升华的路径和秘密——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文学写作者,与农村、泥土、山河、草木和大地有血缘关系且始终保持这种血缘关系是太重要了。不管你后来置身何处,你的记忆里、感情里、念想里、牵挂里、忧患里——你的情感、痛感、苦感、美感里,你的精神世界里,总有一个发源处、牵连处、停靠处和返回处,那里积淀着万万年生命生灵的骨殖和气息,储存着万万年生存生活的艰辛和苦难,生长着万万种短暂的或恒久的物象和意象——这构成了一个人内心的深沟大壑和草木风月,对一颗文心,则堆叠成了它想象力的泉涌、悲悯的底蕴、审美的背景和意象的原型,也使这颗文心和从它生长出的文字总能保持着有根的深刻性广延性和有机的及物性营养性,那种痛痒、那种悲喜,那种思悟,不只来自自我感触,也来自大地和众生,关乎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甚至关乎宇宙。

小张,不,应该是大张,她的文字是灵性的,越到后来,灵性里又灌注进了学养的能量,思想的能量甚至哲学的能量、信仰的能量和宇宙的能量,也都有不同剂量的源源注入。灵动的文心诗思里,有着浑厚天地的背景衬托和悠远古今的能源供给,渐渐地正在走向深远和辽阔之境。

她的文字是朴素的,干净的,有的则是华美的——这里我想说说华美。华美是一种高端之美,人根本不应该拒绝华美之美。这样的华美之美不是谁都可以遇见和拥有的。如今,包裹我们的恰恰是无处不在的简陋浅陋鄙陋粗陋丑陋。在人的内在精神世界里,华美之美从来就是稀缺之物,如今更是濒临灭绝。有时,人的内心会升起一种彩虹般的豪华情思(特别是青春年华),大自然的万千景象和宇宙的无边幻象,会激起人的情感里的神性部分,而荡漾起如得造物主心传面授的神一样的奇思妙想,你恍然闯进了如此高华高贵的星星的宝石镶嵌的浩瀚心灵宇宙,浩瀚的心灵就应该居住在这样的宇宙里——难道心灵的宇宙是几根朽木枯株,几个陈词滥调,几句废话飞沫能够建筑起来的吗?精神的建筑、心灵的殿堂是这些浅陋的简陋的粗陋的破砖烂瓦语言垃圾能够建筑起来的吗?这时候,内心的高贵情感、高洁体验和高华想象,渴望与之对应和对等的意象和语言将它呈现出来,内质之华美与修辞之华美的对称呈现,形成华美文本——一座用大理石建筑的心灵的殿堂,就这样成了时间之城的地标建筑,也让有信仰的人和没有信仰的人同时看见了一座不朽的心灵的建筑,而只有这样不朽的精神殿堂,能让我们一闪而逝的速朽生命能够抵抗时间激流的冲刷和掩埋而得以留下生命和心灵曾经存在的证据。

除了朴素,干净,华美,她的文字也是精准的,无论抒情写人状物记事,很少泛泛之笔,我以为,那种泛泛之笔多出于心智的简陋和情怀的浅薄,以及文字的粗糙、偷懒和敷衍。而她无论写什么,都没有泛泛之笔,而是情深思密,文字则精湛精准精细,这样的文字后面,一定有一颗深远湛澈微妙的心智——这样的心智,既得自血脉天赋,也有后天的涵养修行之功。前人讲修身养性,强调熔铸和涵养,风骨需熔铸才成,情怀需涵养才成。我感觉她一直在熔铸和涵养自己,老师是天地山河,榜样是古今圣贤。她一直在读天下奇书,也一直在法古今完人,她有芳菲心,方有锦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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