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少时挖树蔸 ● 王延林
世界上有好多可以谋生的行当,到底有多少也没有明确的说法,据徐珂《清稗类钞》上说有三百六十行。但从我的经历看来,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我的老家就在浩瀚的南漪湖岸边。据《安徽省志·地理志》记载,南漪湖面积为210平方公里,盛产鲤、鲌、鳊、青、草、鲢、鳙等鱼类,尤以出产银鱼、螃蟹享誉国内外。还有马来眼子菜、莕菜和苦草以及细果野菱等植物。湖面广阔,一望无垠,湖水浩荡,水天一色。晴日,碧波荡漾,湖水耀金,风帆点点,渔歌晚唱,一派美丽诱人的湖光水色。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由这八个字又派生出了好多行当,打鱼摸虾自然就不用说了。到了冬季,湖水退却,湖滩上有很多枯树枝桠,我和几个小伙伴们便去捡拾回来,当作冬季一家人生火做饭、取暖的柴草。但湖滩上的这些枯树枝桠数量也是极有限的,远远不够我们这个村庄四十多户人家捡拾的。没办法,我们只得另辟蹊径,寻找到了一个崭新的行当——挖树蔸。
所谓“挖树蔸",就是用“挖锄"把生长在田埂边、山坡上、石头缝隙中的树的根部挖出来,然后挑回家,晒干后就成了上等的燃料了。说起“挖锄",现在知道它的人已经不多了,不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估计都没有看到过。这种铁制的农具,类似锄草用的锄头,锄刃形状是长方形的,就像菜刀一样,锄柄是一根长度约为一米的圆形木棍,比锄头柄短尺许,这样抡起来就省力多了。
挖树蔸一般都是在冬季里进行。这时候小学都放了寒假,大部分农田里已种植了小麦、油菜,勤劳的农民利用冬闲时间清沟沥水,把一垅垅的小麦、油菜侍弄得井井有条,田埂上的杂草也被村民们早早割回家当柴烧了,田埂上便光溜溜的,这正是我们挖树蔸的好时候。
我的堂兄大我三岁,是一个挖树蔸的好手。只要不是下雨的天气,只要地上还不是泥泞的——那时候,我们可买不起胶鞋,能有一双解放鞋就很不错了,他都会挑着一担和他差不多高的竹筐来到我家门口叫上我一起去挖树蔸。我们的两只竹筐里,一只放上一把挖锄,另外一只放上母亲早就准备好的、用旧棉袄包裹着的中午饭,摇摇晃晃地向着清冷的田野行进。
堂兄家的一条黄狗蹦蹦跳跳地跟在我们后面,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在堂兄的不断驱赶下才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我们消失在它的视野中。
这个季节的田野已经在寒风中卸下了它曾经有过的金黄色、翠绿色的浓妆,到处是灰黄的颜色,灰蒙蒙的天空,黄褐色的土地,就连田埂上的几株叫不出名字的、光秃秃的小树树梢上仅有的几片树叶都还泛出枯黄的颜色,它们顽强地在寒风中颤抖着;田地蒙着一层薄薄的霜,透过那层薄薄的霜,可以看到下面僵化的土地,坚硬而干裂。田里刚刚出土的麦苗是那样怯弱,原本绿嫩的叶子,显然已被冬天贴上了特有的标签,在寒风中显得无精打采。它们经过低温的磨砺,春天就一定会成为一幅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绿色画卷。
“看,一个大树蔸!"堂兄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喊了一声。我一看,在田埂的拐角处果然有一株长约一米的树枝斜伸出来,树干约有大茶杯那么粗,那树都肯定不小。堂兄一贯照顾我,叫我先挖,他去坡上的小山丘上找树都去了。我也不客气,拿起挖锄对着这株树准备开挖。这株树在田埂呈直角的拐角处,挖锄施展不开,树根下面是一个水凼,上面还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根本无从下手。我围着这株心仪的树都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好办法,看看在上面小山丘上的堂兄挖的正起劲,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抡起挖锄就从田埂上开挖起来。
挖树蔸可是个技术活儿。首先要看树的品种,木质是坚硬的还是稀疏的,然后再决定开挖的方式。比如说,黄檀、栎树,这类树的树都极其坚硬,树根扎的也深,一根大拇指粗的树根用挖锄挖几下都不会断开,虽然看上去只有一点点连着的,但当你用挖锄去别、撬的时候,它却纹丝不动,稍不留神,挖锄的柄会被弄断;要不就是用力一别,那树根是崩断了,自己却是一个仰八叉直挺挺地倒在田埂上,要不就是弹起来的树根夹带着的稀泥溅的你满脸都是。所以在挖这种树的树蔸时,要用巧劲,不能蛮干。对于油树、柳树一类的树蔸挖起来就容易多了:先创开树蔸四周的泥土,找到几根主要的树根,把挖锄高高举起来,对准树根猛力挖下去,真个是一刀两断,然后双手抓住树干用力往外拽,一个完整的树蔸就成了我的战利品了。
我这会儿挖的这株树应该是栎树,它质地坚硬,根系发达,盘根错节。我挥舞着挖锄,不断用挖、别、撬的方式对这个树蔸全面“围剿",一会儿,田埂便被我挖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树都也露出来了,我脱去上衣,双手握紧树干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拽,终于把这个大家伙弄出来了,估计有三十多斤重。我把上面的泥土敲打干净,又去掉一些小枝桠后,把它装进了竹筐,然后扛起挖锄,就近在田埂上寻找树蔸。
临近中午,感觉饥肠辘辘,打开旧棉袄包裹着的午饭,已经冰冷了。身上的内衣也早被汗湿了,此时,寒风一吹,冻得我直打哆嗦,划拉几口冷饭到嘴里,赶紧再去挖。直到西边的晚霞把整个湖面都映红了的时候,我还剩下半个竹筐没有装满,堂兄赶忙跑过来从他的竹筐里拿出一些给我。我知道,他每次都多挖很多树蔸硬塞进他的竹筐里,然后再拖拽出来给我,作为回报,我把挖出来的有点像盆景样子的树都送给他。
回去的路上,堂兄问我那个大树蔸怎么挖了好长时间,我告诉他,太难挖了,把田埂都挖断了一大截。堂兄一听,立即放下担子,拿起挖锄就掉头就往回走,我也赶忙拿起挖锄跟在后面跑。只听见他边走边说,我们都是种田的人,你把田埂挖断了,这田怎么种?我们得赶快去把田埂修起来。
修好了田埂,已经是暮色四合了。地上已结了一层白霜,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我们挑着装满树蔸的竹筐趔趔趄趄地走到村口,堂兄家那条黄狗早已在那摇头摆尾地迎接我们了。回到家,母亲会把我挖回来的树都进行分类,把那些七歪八扭的小树蔸留下自家做灶柴,把火力强、分量重的树蔸单独挑出来,把上面的泥土摔打干净,再用镰刀砍去小树桠,用她的话说,这样的树都有“看相"。把这些有“看相"的树都晒干后挑到街上卖给豆腐坊、糖坊做烈柴,有的也卖到铁匠铺子做引火柴,这些卖树都的钱对我们家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挖树蔸另外的收获之一就是能得到像样的、天然的盆景材料。堂兄是个有心人,他把那些有造型的树蔸,像雀梅、老虎刺一类小心翼翼地挖起来,回家用一些破缸破罐把它们栽植起来作为盆景,精心修剪后形态各异,有“大鹏展翅"形、“蛟龙戏水"形、“龙盘虎踞"形、“猴子望月"形,煞是好看,引得村上好多人羡慕。一个冬季下来,堂兄的门口差不多都摆放不下了。可惜的是,在八十年代中期的那场特大洪涝灾害中,堂兄苦心经营的盆景园随着他家的三间青砖黑瓦房一起灰飞烟灭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堂兄都不再挖树蔸了。他在那年洪灾过后,就在集镇上买了商品房,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早早搬离了这个南漪湖岸边的村庄,只有年过八旬的母亲还住在村子里,我只在节假日去看望她。晚饭后信步走到村口,发现原来我们挖树蔸的田埂荡然无存,水田早就被人承包搞水产养殖了,四周筑起了高高的拦水坝;树蔸比较多的小山丘也被推平变成了养鸡场了。
当年挖树蔸这个活计的收入虽然抵不上大人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多,但好歹也解决了家里一个冬季烧柴的问题,还能卖些钱贴补家用,应该也算是一个行当了,只不过这个行当存在的时间不长、从事的人不多而已。
现在我在路上偶尔也能遇见一些人挖树蔸,他们开着小车在山坳里到处转悠,我知道,他们是在找天然的盆景材料。严格说来,这样的挖树蔸只是一种娱乐消遣活动,称不上是一个行当的。
山雨过后 刊头摄影: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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