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婷：顺利复工之下 不太顺利的他们
4月3日晚上，我给表姐小王发了条微信，问她的复工情况怎么样，她说一切顺利，已经开始上班了。
3月20日，小王和亲戚一同驾车从荆州出发，花费了约10小时后抵达湖州。出发前几天，她拿着企业接收证明来到我家附近的村委会办理健康证明，告诉了我她准备返程复工的消息。除了村委会开具的健康证明外，她还办理了湖北健康码，并在“荆易行”上申请了离鄂通行证，为自己的离省复工做准备。到达湖州后，她按照公司内部规定，进行了为期5天的自我隔离。3月25日，小王顺利返岗开始工作。
小王返岗当天，表叔付潇也踏上了复工之路。25日上午，付潇坐上了江陵县客运站统一安排的“点对点”大巴前往岳阳高铁站，随后乘坐高铁前往广州南站，并在当天晚上抵达。付潇说他的公司并没有要求返程员工进行隔离，所以在办理好各项手续后，他在第二天就直接返岗上班了。
3月中下旬，随着疫情进一步得到控制，湖北各地开始逐步推进复工复产，荆州各县市也陆续开通“点对点、一站式”出行业务，帮助出省务工人员顺利复工。据荆州市人社局统计，截至3月27日，滞留荆州的82万务工人员已有75.36万人返岗。超过90%的出省务工人员已顺利返岗。
但在这90%以外，仍有近10%的人滞留在乡；在这90%里，也有人至今仍没有开始工作。
前路未定
1月中旬，老曾从东莞返乡准备回荆州老家过春节，返程之际他还不知道新冠肺炎疫情，他预想自己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工作了。老曾住在我家对面，年近六旬，从一年前开始和四个同乡在东莞市某电力环保公司工作，负责打扫卫生和照看机器。由于工厂全年无休，老曾等人的假期比较短促。按照往年的情况，他们最迟在正月初九就会返岗恢复工作。但是今年，直到4月份他们还是没能顺利复工。
老曾最初与公司接洽的时候正值疫情高峰期（春节后不久）。他给公司负责人打电话询问复工安排，负责人告诉他，在湖北的员工得等到疫情结束后再回来工作。由于发电厂全年无休，在湖北员工不得返岗的情况下，公司新招收了一批其他省份的工人。老曾担心自己的岗位被占，又与公司联系，得到的答复依旧是等待疫情结束。之后老曾了解到，平常70人的岗位，现在只有40余人在岗工作，他焦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湖北逐步解封后，老曾再次拨通了负责人的电话，对方回应说现在仍有空缺岗位，理论上接受湖北返岗工人，但工人必须事先解决好住房问题。老曾告诉我，他和同伴此前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出租房内，现在房东拒绝接受由湖北返回的人入住。在与房东的电话联系中，两人一度因为语言不通出现沟通障碍。老曾说他只听懂房东的大意是，他们的居住用品依然存放完好，但不接受他们入住，他们可以随时来将东西搬走。
与房东沟通无果，返厂工作也就无望了。老曾认为这其实是公司找的借口，“大家在一起工作了一年多，多多少少有些感情，碍于情面他（负责人）不好直接拒绝我们，所以就拿房子的问题来说事。”他提到，公司负责人之前在电话中表达了对“无症状感染者”的担忧。
由于无法顺利返岗，他们只好另做打算。4月4日早晨，老曾与其余4人约好一起去联系熟人寻找新的工作。当天下午，老曾失望而返。他说，联系到了一份工地的工作，但是对方也没有给明确的答复。“我年纪大了本来就不太好找工作，现在的情况让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老曾说，这次疫情对自己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由于常年在外谋生，虽家在农村，但他只有一亩多地，靠种田养活自己基本上不可能。现在的情况让老曾很是焦虑，除了等候答复和继续找工作外，他别无选择。
和老曾一样，邻居赵伯也在家滞留至今。但赵伯的情况比老曾要好，他的原工作岗位接纳了他。赵伯在上海当建筑工人，他很早之前就与工地负责人达成一致，只要他所在的地方解封，他就可以返回工地，办理好相关手续后即可开始工作。赵伯的复工之路似乎很顺利，但他也有担忧之处：工地负责人并不知道他现居湖北的事实——赵伯户籍为安徽，是前几年才来到湖北居住的，他现在的出入凭证也是湖北健康码。4月6日赵伯将乘坐大巴前往上海，他担心在路途中间或到达上海后会被要求隔离，也害怕在工地办理手续时出现麻烦。
几经波折
3月19日，王琳琳（化名）就踏上了返岗之路，但直到4月6日，她还没有开始工作。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王琳琳心情复杂，她感慨自己运气不好，吃了政策频繁变动的苦。
王琳琳是我表姐小王的朋友。20日下午，还在前往湖州路上的小王给王琳琳发微信，问她是否顺利到达了无锡，结果得知王琳琳正在集中隔离。
3月19日，王琳琳出发前往无锡。由于当时荆州火车站尚未解封，王琳琳搭乘的是恩施同事的私家车。20日，王琳琳和同事到达无锡，刚下高速她们就被通知必须接受集中隔离。隔离的酒店是按街道划分的，不同街道的规定不一，有的是免费隔离，但王琳琳所在的隔离酒店是150元一天。王琳琳说，在集中隔离期间，她和同事多次给有关部门打电话反映情况，她们疑惑为什么持有湖北健康码还被要求强制隔离，但始终没有得到明确回复。
3月21日，无锡政策松动，表示除武汉外，其他地区的人员不必集中隔离，可自行居家隔离。随后，王琳琳等人接受了免费的核酸检测，22日检测结果出来呈阴性，王琳琳和同事才顺利离开了酒店。
与政府政策一同变动的还有公司内部政策。王琳琳在隔离时，得到公司的通知，称湖北返岗人员需要在无锡待满14天后才可回到公司工作。21日，公司更改了相关规定：21日之后到达无锡的湖北员工只需自行隔离7天即可复工，但21日前的员工仍按照之前的规定，需要隔离14天。而王琳琳恰好是在20日抵达无锡的。
面对政府和公司的政策变动，王琳琳感到无奈，她说：“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我们只能遵从规定。”于是解除集中隔离后，王琳琳又自觉地进行了居家隔离。到4月4日，王琳琳已经隔离满14天了，但因恰逢清明节假期，所以清明节过后她才能正式返岗工作。
复工事宜已尘埃落定，但王琳琳还是心有忧虑——她得到了公司即将裁员的消息。受疫情影响公司损失不小，为了压缩成本，公司做出了裁员的决定。
疫情之下，不少受创企业都做出了裁员决定。对于被裁或面临被裁危险的员工来说，此时丢掉工作无疑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困难，对湖北籍务工者而言更是如此。小王给我看过两条微信朋友圈的招聘广告截图，在招聘信息中，发布者在最后明确表示“湖北籍已满”、“湖北、温州（或途径湖北、温州）地区人员已满”。
当然，随着疫情的逐渐稳定，以及在政府的倡导下，更多的企业对湖北务工者敞开了怀抱。但失业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谁也不知道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境地。对此王琳琳有些忐忑，她希望自己能顺利复工并保住工作，不然这一路波折就全都白费了。
关注，复苏
随着国内疫情逐渐得到控制，复工复产进度也逐渐加快。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3月25日，全国采购经理调查企业中，大中型企业复工率为96.6%，较2月调查结果上升17.7个百分点，其中制造业企业复工率为98.7%，上升13.1个百分点。根据《财新》的报道，目前经济复工率在70%左右。总体来看，全国各地区各行业的复工复产正在顺利推进，媒体也时刻关注着复工的进度，在各大平台上争相报道着可喜的数据。但在整体之外，那些被数据掩盖的个体也值得关注。七成复工率的背后，剩下三成的人要何时才能得到解决？而在那七成的复工人员里，还有多少人尚未回归岗位？当企业经营困难裁减员工，那些丢失了工作的人又该何去何从？这些都是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工业企业生产经营受到严重冲击，1—2月份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下降38.3%。由此不可避免地导致失业率明显上升：1月和2月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分别为5.3%和6.2%，环比分别上升0.1和0.9个百分点。一方面，企业停工停产增多，用工需求减少，导致就业人数下降。另一方面，随着全球疫情的蔓延，外贸行业订单减少，出现了复工后“无工可复”的情形，不少企业被迫停止生产、优化员工，由此又导致了新一批失业潮。
4月4日，有微博用户发布了一条“你全面复工了吗？”的投票活动，在参与的15.5万人中，有7.2万人选择了“还没复工”和“半复工”状态，在评论区还有网友表示“失业中”、“失业两个月了”……可见，关注现阶段的复工状况，我们绝不能只看七成。
对于大部分企业和务工人员来说，复工复产时不我待。企业为了减少损失，希望能尽快恢复生产，把耽误的时间都抢回来。许多务工者在度过了无收入的几个月后，也希望能早点返岗工作。但另一方面，疫情未止，风险仍在，出于对安全的考虑，部分地区在复工上仍有所限制。有些企业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对疫情重灾区的务工人员还有防备之心，部分服务业、涉外制造业等相关企业利益萎缩甚至破产倒闭，造成不得已的裁员，也给务工者带来了新的麻烦。
此次疫情不仅冲击了中国的就业市场，对其他国家也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根据美国劳工部最新公布的数据，3月以来美国累计申请失业金的人数已超过1000万人。欧洲各国也纷纷面临失业潮。大规模的失业将会给经济社会带来沉重打击，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海外疫情的恶化更加剧了各国经济的不确定性，外贸行业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前，国内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恢复经济秩序成为迫切任务。只有精准稳妥推进企业复工复产、改善就业形势，才能有效应对当前的失业危机。就业是民生之本，复工就是在给社会做心肺复苏。新冠肺炎治愈的曙光已现，社会的呼吸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但我们的目光不能仅仅停留在一个个喜讯中，那些隐没的、仍待解决的问题也需要我们去关注。在让社会重回正轨的过程中，每一个力量组成部分都不该被忽视。关注不太顺利的他们，就是在关注我们每个人身处其中的社会。
（作者系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9级学生）
本期责编 | 盛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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