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如雨润无声
章铜胜
读《曾国藩家书》和《颜氏家训》,总觉得那些文字是有着深情和温度的。但真正给我带来影响的却是家中长辈的言传身教。
我的祖辈不识字,父辈中,我父亲的学历是最高的,也只有高小毕业,他们是不会讲出多少人生的大道理的。
我的外祖父生于1921年。由于曾外祖父经营着木材和客栈等多种生意,家境殷实。但外祖父出生不久,曾外祖父就去世了,家道从此中落,外祖父也就流落回无为老家,靠为人放牛和打零工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直到新中国成立,才辗转来到安徽铜陵,娶妻成家,分田立业。
幼年时,我多半的时间是在外祖父家度过的。那时外祖父已年过六旬,但他仍坚持每天下地劳作,从不间断。只有晚饭过后,外祖父才闲下来。闲了的外祖父喜欢给我讲故事,特别是夏天,在屋外乘凉的时候,外祖父的话就会多起来。他爱讲自己幼年给人放牛、打零工时的辛酸事,也会感叹如今生活的好。其实,那时候农村的经济条件并不如现在这样宽裕,但外祖父对当时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他跟我讲这些,大概是想让我懂得好生活来之不易。外祖父是懂得感恩的人,他常会深情地跟我说,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给人当长工呢。外祖父说的是实话,也是真心话,流露着真感情。只是,那时我还年幼,并不能理解外祖父所说的话里饱含着的感恩之情,但是,不知不觉间,外祖父已在我幼年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懂得感恩的种子。
外祖父极其善良。小时候,乡村里常有串村走户的外乡人,他们修鞋补伞、补锅锔碗、染衣染布、贩卖各种乡村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到了晚上,这些手艺人、小商贩没有地方借宿,外祖父通常都会把他们请进家门,供给他们一口热饭,一盆热水,一张暖床。外祖父知道这些人出门在外的不易,就像早年的外祖父,也是长年在外流浪,难得有一顿饱饭,一张暖床的。而外祖父的家,俨然就成了这些外乡人免费的临时“客栈”。
外祖父极其能干,庄稼活样样在行。他还会熬糖、打豆腐、做粉丝粉条等等。每年腊月里,他在忙好自己家里的事外,还会热心地给乡亲们帮忙,哪怕只是像熬糖打豆腐这样的些许小事,但他始终坚持在做,做了一生,从不图利,也不为名。
祖父的勤劳,在村子里也是公认的。这一点,在一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姑姑们都出嫁后,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他不仅自己种菜,还每天都挑菜去市场上卖。此前,卖菜通常都是姑姑们的事。祖父生病的那天,堂屋里还放着一担未来得及送到市场上去卖的菜,而病中的祖父,也一直惦记着种在地里未来得及收的菜。
祖父去世后,留给我家许多块面积很小的地,这些地都在一些不便耕种的犄角旮旯里,也都是祖父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有的地只有几张方桌大,有的地挤在山路边的坡上,极不规则又难以耕种,可这些地却都是已经种熟了的好地。祖父舍不得丢弃,我家就接着种上了,地太多太分散,以至于种了几年了,祖父开荒的地,我还是找不全,认不清。
我的祖父性格内向,不善言语,但他的勤劳就是最好的语言,最好的家教。我的父亲、叔叔和姑姑们,受到祖父的影响,无不是靠着自己一双勤劳的双手,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父亲在我的心中,既是慈父,更是严师。父亲对我的教育最直接,也最深刻。我想起汪曾祺曾为自己的父亲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很羡慕他和父亲之间亲密的关系,在那样的年代,这种父子关系是不多见的。但我更喜欢我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严慈有度。如果我要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题目可以拟成《父子多年如师生》,事实上,父亲当过民师,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教过我一个多学期的语文,那一个多学期,我是常挨父亲打的,那也是我语文基础形成的关键时期。
1992年,父亲在村里任村党支部书记,我在外地读书。春夏之交,家乡发了一场大洪水,造成了严重的内涝,我对这场洪水并没有直观的感受。
暑假回来后,四爷爷跟我说了一件事,说的就是这场洪水。那天,四爷爷是当着我和父亲的面,跟我说那件事的。他说,六月里,章村圩发了大洪水,白浪滔天,外河的水平了章村圩的圩埂,圩埂的低处开始有水往圩里漫,章村圩的闸口关不紧,眼看要决堤了,你爸爸带头跳进了水里,一屁股坐在了漏水的地方,水从你爸爸的脖颈后面往下漫,你的几个叔伯看不下去了,也跳下去帮忙堵上了闸门,章村圩是保住了。要知道,你爸爸是不会水的呀。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了,四爷爷说起这事时,还咬着牙恨恨的样子。为这事,他是真的生气了。而站在一旁的父亲听了,只是憨憨地笑了笑,笑得轻松,也笑出了几分内疚。
四爷爷是想在我的面前告父亲的状,可是我又能说父亲什么呢?又该怎样去说呢?
我的四爷爷是抗美援朝的一员老兵,也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党性原则极强,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能原谅我父亲的鲁莽,他的感情天平也偏向了我的父亲,他在担心自己侄子生命的安危。
那一年,章村圩丰收了。自从父亲到村里工作后,章村圩从来没有破过圩,栽下的水稻年年都能丰收,这是父亲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他傲人的政绩。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连续丰收的背后,父亲为此付出了多少。
2013年4月,63岁的父亲从村支书的岗位上退休了。此时,再回顾在村里工作这么多年,父亲是无愧于心的。父亲用自己的担当,为我上了人生最生动的一课。
今天,我也应当努力去做最好的自己,不让自己的祖辈父辈失望,也给自己的孩子做好榜样,以言传,以身教,让好的家风代代相传,让社会上好的风气蔚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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