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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淮河晨刊 2019-01-25 18:48 大字

上期提要:杨锐在仁权家住了下来。他要等待张之万带给他关于此事的答复。他还要利用这段时间四处拜访同乡和熟人,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国事动态。

翁同龢的长兄翁同书,官至安徽巡抚,因省垣失守而削职。次兄翁同爵,也曾做过督抚。更有趣的是,就在翁同书削职不久,其子翁曾源又高中同治癸亥科状元,这一科的探花正是张之洞。翁同龢的不寻常,更在于他自己的非同凡响的仕宦经历。翁同龢二十七岁时中了咸丰丙辰科的状元,一直在京为官,先后任过翰林院侍讲、国子监祭酒、内阁学士、户部侍郎、刑部和工部尚书。光绪八年进军机。光绪十年,随同奕?倒台而退出军机处。从同治六年起,翁同龢便充当同治帝的授读,一直到同治帝亲政时为止。因授读有功,被赏赐头品顶戴。光绪帝登基时,慈禧又命他进毓庆宫授读光绪帝。十年来,翁同龢与光绪帝结下亲密的情谊,朝野上下都说翁同龢与皇上,名为君臣,情同父子。故去年他虽从军机处退出,依然在毓庆宫行走。慈禧也很信任他,清朝文武都看重翁同龢与皇上的这份情谊。一旦皇上亲政,他的地位就不是任何人可比得上的。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谁能忽视得了!

然则,翁同龢为什么对张之洞如此反感呢?二十多年前张之洞与翁曾源同登鼎甲,因为有这层缘分,二人关系一向很好。翁同书关押诏狱时,张之洞曾两次入狱探视,翁同龢因此颇为感激。后来翁同书被判戍边,翁曾源陪同父亲出京,张之洞还为此置酒饯行,又写了一首古风相赠,诗中极力称赞翁氏一门的学问孝悌。

什么事得罪了这位当今的状元帝师呢?张之万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深深地思考着:是因为重开闱赌,既伤斯文体面又开世人趋利谋财的侥幸之门,出身清华的翁同龢不能容忍这种出格逾矩之事?京师中出身清华的人数以千百计,别人为什么不这样看呢?事急从权,本是昔贤名训,何况张之洞新近为国家建立了大功勋,难道不可以给他多一点权限吗?或许,翁同龢此举另有原因。

猛然间,他明白了这中间的缘故:去年翁退出军机之日,正是我进军机之时,虽然罢免恭王军机处是太后的主意,但一进一出,难免不会引起翁的嫉恨。何况没有几天,张之洞便放两广之缺,翁一定会以为这是我在中间做了手脚,恨意便更深了。如此看来,翁同龢指使门生攻讦张之洞,其本意还在为难新班军机处,斥弟的目的在于劾兄!

张之万悟出这层缘故后,更觉得为张之洞化解此事渡过难关,是自己不容推卸的本分事。

他想,化解此事,唯一的途径便是联合阎敬铭一道,说服醇王,由醇王出面跟太后说情。只要太后谅解了,满天阴霾便可化为晴空万里!

张之万想到这里,提起笔来给阎敬铭写了一封信,请阎设法为堂弟弥缝此事,过几天再一道见醇王。他将这封信密封好,派家人送到阎府。

住在头条胡同一座简朴小院里的阎敬铭,这两天也为两广的事在思量。这位当年湘军中的第一理财好手、现官居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的三朝元老,并不因身份的贵重而沾染官场的虚文陋习。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悟出打仗其实打的就是粮饷的大道理:粮饷足,仗就打得赢;粮饷不足,一切筹谋都成画饼。湘军之所以超过当时所有的团练绿营而成大事,最后的落脚点便在于寻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筹粮筹饷的路数。他任职期间,凡可筹粮筹饷的事他都做,只求目标,不计手段。即使引起府县不满,百姓怨恨,他也在所不惜。最后,他以保障各路供应换取前敌战场上的成功,赢得能员干吏的美誉,一切腾怨便自动熄灭了。他由此领悟自古以来常说的“积贫积弱”四字的深刻内涵:弱乃因贫而起,人贫则人弱,家贫则家弱,国贫则国弱,要想强则先要富。富强富强,富裕之后才能强大。正因为此,他深为赞赏张之洞从理财着手振兴两广的施政方略,至于开放闱赌,尽管会招人指摘,但为了强粤大计,也是可以采取的。他相信他可以凭此说服皇太后。作为一个精明的官员,阎敬铭看出此事的最大难处,在于朝廷过去曾禁止过闱赌,又有英翰开禁而被撤职的前例。这是攻讦者所能持的最有力的尚方宝剑。倘若没有这些,那就一切都好办多了。张之万的信提醒了阎敬铭,张之洞实际上已经与新军机坐在一条船上了。“同舟共济”,才是新军机处所应当采取的措施。阎敬铭进一步意识到此事与自己的关系所在。然而,那道横在化解此事道路上的巨大障碍,要如何绕过去呢?他决定从国史馆调来英翰的档案详加研究。

世上的事情,耳听传闻与扎实详究,这二者所得的结果是大不相同的。英翰因开禁闱赌而革职的事便又是一个例证。详查英翰的旧档后,阎敬铭不仅弄清了英翰削职的经过,也弄清了广东闱赌一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粤省的闱姓之赌,朝廷并无禁止的明文,可以查到的禁赌依据,是咸丰十一年时任两广总督劳崇光关于闱赌的一道奏疏上的朱批:“粤省闱姓作赌,扰乱民间秩序,助长侥幸求利之风,应予禁止。”这道朱批的时间是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九日。

阎敬铭看到这个日子,心头猛然一阵难受,因为正是这一天,他在武昌城里接到咸丰帝宾天的凶问。八月初九日的这道朱批,显然不是咸丰皇帝写的。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年热河行宫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早已成公开的秘密,阎敬铭心里明白,这道朱批既不是六岁小皇帝所写,也不是东西两宫太后所拟,而是那时正执掌朝廷最高主权、气势熏天的肃顺的命令。理清了这层关系后,阎敬铭心中的这块石头算是落下了八成。

肃顺禁闱赌的命令其实只在劳崇光任粤督时,认真执行过。劳崇光调走后,此风又复起。用粤省百姓的土话来说,朝廷对闱赌是开一只眼闭一只眼,英翰的革职其实并不因为开禁,而是那一年出了场大风波。

花县一个姓陈的闱赌主办者在开局的前夕拐挟赌民五百万两银子,逃到国外去了。四处找不到他的踪迹后,赌民决定变卖他的房产田地赔偿。结果发现他的良田美宅早已卖给别人,剩下的财产全部加起来不及三十万两。赌民们气愤不过,对姓陈的行事查了个究竟。查出他与官府关系密切,怀疑他私下送给总督银子不下百万两,于是几个家中损失巨大的粤籍京官联名上奏弹劾英翰,罪名是私开闱赌,接受贿赂,包庇纵容奸人拐逃巨款。赌民也恨死了英翰。有的甚至投匿名帖到督署,声称要杀掉他来出气。英翰吓得不敢轻易外出。他自己上疏朝廷,说闱赌一事他禁止不力,以致酿出如此大事,请求朝廷给予处分,调离两广。

朝廷见事情闹得这样大,只得派出两员大吏来广州调查。不知是钦差受了贿,还是英翰手脚做得干净,总之,查来查去,也没查出英翰私受巨贿的真凭实据来。最后两位钦差向朝廷具折,建议禁止闱赌和将英翰免职调离。朝廷同意了这个建议。英翰便因此丢了粤督而回到北京,但不到三个月,他又谋到一个乌鲁木齐都统的美职,走马西北上任去了。两年后死在任上,饰终隆重,御祭文满篇称赞,无半句提到闱赌一案。

下期看点:张之万心里想着:李鸿章这人就是乖觉,心计多,马尾江的败仗,普天下的人都知道,骂张佩纶的话洋洋盈耳,弹劾的奏章也积案盈箱,这海军衙门不就是水师衙门吗?还是李鸿章这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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