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铁人物梅大家
◎吴克敬
在陆家嘴的吴昌硕故居,迎门而立的是金茂大厦、上海中心和上海国际金融中心三座直插云天的现代化摩天大楼,与这三座摩天大楼并肩而起的还有数百座中国的、外国的金融大厦。吴昌硕故居就这么矮矮的、小小的,围困在这许多高楼大厦丛中,以其雄强的文化气质和坚强的文艺情怀,不亢不卑,彰显出了一股夺人心魄的力量。
故宫博物院举办吴昌硕画展,嘱我为其写了序言,使我深刻地知道吴昌硕的巨大贡献,是不比他故居周遭的那些个高楼大厦矮什么的。甚至可以说,随便的一幅画作,都要高标出任何一座大厦或高楼。而与吴昌硕在一起的,不只他一个人,他们如那许多的高楼大厦一样,是一群人。
群里继有虚谷、赵之谦、蒲华、任伯年之后,当属吴昌硕的名望,使人望其项背而不能及。是他把海派绘画,不怎么经意地推向了国画的一处新境界。这是许多画论者共同秉持的观点,而我心念亦然,了无异议。这是因为要论人物画,不仅神韵,还有技法,他是略输任伯年的;便是山水画,包括吴昌硕在内,他们海派绘画群里的几位,其成就在国画史上,恐也难以博取相对高的地位。这也难怪,他们海派画家群里杰出的人物,似乎都特别擅长花鸟,而吴昌硕本人,于此尤为突出,以书入画,以印入画,以文入画,杂糅了中国传统艺文的诸种优秀成分,熔入一炉,灵性天然地实现了他所理想的那一种境界,如幻似梦,如仙似魔,极大地提升了国画的品格,不仅复兴了他们所经历的民国艺术,而且至今还为人们所感慨而发扬光大。
《花卉蔬果图卷》《石榴图轴》《菊灯图轴》,几幅吴昌硕的传世佳作,我在电脑上看了,放大了看,缩小了看,我看得兴起,还选择画作的一些细微处,举起手边的放大镜来看了。不能否认,几幅画作是为吴昌硕的精品,一枝秋菊,一盏昏灯,即构成了《菊灯图轴》的全部,几笔顽石几棵石榴,即又构成了《石榴图轴》的全部,《花卉蔬果图卷》繁复了一些,但也未失他笔法简约、笔意简古的风格。
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我的一位画家朋友,特别崇尚吴昌硕,凡有出版的吴昌硕的画集,他是都要搜罗来,作为“课徒”稿临摹的。我去他那里吃酒品茶,便会手拿起一册翻看赏习了。我记得的画作,即有《天竹花卉》《紫藤图》《杏花图》《花卉十二屏风》《兰石图》《松石图》《富贵神仙图》《蔷薇芦橘图》……仅此即已可知吴昌硕的绘画作品是丰沛的,更是繁盛的,无不晕染出他所独有的艺术韵味,虚实相生,不拘成法,疏淡时可以走马飞鹤,细密时难以容针穿线,收到了他所追求的“大处着眼,小心收拾”的文化情致。
吴昌硕的画意就是这般高标,而这种他人无法企及的韵致,反映在他写梅的那部分画作上,展露得就更为叫人服气。
他酷爱梅花,像个偷花大盗,见着了自然天生的梅花,常会腿脚失措,盯着梅花看个不够,摹写在心,回到画室,即展宣泼墨,把他心里的梅花,传神如生般描绘出来。他草绘的梅花图,叫得出名字的计有《墨梅》《红梅》以及《松梅图》《梅石图》《梅花图》《梅兰图》等,不一而足,着实太丰富了。
他所画的《梅石图》《梅花图》,可是不止一幅呢,常常是今年画了,明年还画;明年画了,后年还画,有人统计了一下,发现他画的这类梅花,都在十余幅以上。当然,因为他画的时候,年龄不同,心境不同,所以绝不雷同,一件是一件的风致,一件是一件的风貌。像他作于75岁时的那件《梅石图》,即以梅为主,附石为客,相互辉映,趣味焕然;且在用笔上,又巧借了篆书的方法,放眼整个画面,既气韵捭阖,又疏阔放纵,点点梅花,像是开在人的心上似的,烂漫似燃,馨香如兰。
是的呢!吴昌硕的梅花,盛开在他的笔尖上,焦墨枯瘦,逆去顺来,曲中求直,疏朗浓密,枝丫纵横,极富变奏……作为一个观识者,我看他的梅花,无一次不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月色轻笼、花影横斜的意境里。
这我是要慨叹了,浸润在心头上的是他题识在画作里的诗文:寒香风吹下东碧,山虚水深人绝迹。石壁矗天回千尺,梅花一枝和雪白。和羹调鼎非救饥,置身高处犹待时。冰心铁骨绝世姿,世间桃李安得知?
这就是吴昌硕和他的梅花了。写梅少有全树,画花更非千枝万蕊,状如现代化的摄影特写,既紧致,又确真,未得梅花之灵性的人,是万万写不出来的。这便难怪,他要给自己起一个“苦铁”的名号了。
有作为的书画家,都有给自己起名号的嗜好,譬如徐渭,譬如八大山人,再如吴昌硕自己,是为晚辈的他,对于历史上的国画大家,吴昌硕似乎最为青睐的即是徐渭和八大,因为青睐,所以学习,就也给自己起了许多的名号,初为香圃,中年后改字昌硕,亦署苍硕、苍石,又还别称缶庐、老缶、老苍、苦铁、大聋、石尊者、破荷亭长、芜青亭长等,而我独为上心的还是他“苦铁”的名号。
有贤达者先就说了,而且还立足于五行之论,来说吴昌硕“苦铁”的名号了。日常生活中,没人不乐意享受甜的滋味,而尽量回避苦的滋味。然而细究起来,甜蜜的物事,却总难久长,且极易遗忘,而苦涩的记忆,总是不能忘记。这也就是说,苦难的记忆,与一个人的成长,是有大帮助的。
“苦铁”吴昌硕,也该是这样想来的吧。
“苦铁良铁也……郑云:良当作苦,则苦亦良矣。”诗书画印俱佳的吴昌硕,在他41岁壮年的时候,为他自己制了这方“苦铁”印,于边款处,题识了这几句话,虽有两字蚀损,不可辨认,却也可以清楚地辨识他的心迹,是寄托了五行的根脉的。他乐“苦”以致“良”,正如人们口头上那句朴素的经验之谈一般,“良药苦口利于病”。是他明确地感知到了“苦”的深刻,而又“铁”的坚韧。
如此觉悟,与吴昌硕的生活是不无关系的。
1844年8月1日,亦即清道光二十四年,天才的吴昌硕落草于浙江省孝丰县鄣吴村一个读书人家里。按说这是他家的大幸呢,然而大幸常又伴随着不幸,幼时随父读书,且已就读当地颇具声望的私塾,只要他按部就班地坚持,一条读书入仕的道路,即已铺展在他的面前。然而爆发的太平军起义,迅速蔓延到了浙西一带,使在家乡费心苦读的吴昌硕,与其家人仓皇避难于野山荒沟之中。弟妹耐不住饥馑的摧残,先后饿毙,接着家人失散。年纪尚幼的他,为了有口饭吃,争抢着替人劳作打杂,流亡湖北、安徽数年。直到21岁时,才返回故乡,既耕又读,苦心不辍,终有收获,竟然很顺利地考取了同治四年的乡试秀才,受人举荐,还做了江苏省安东县(今之涟水县)知县。然而天性淡泊的吴昌硕,赴任仅一个月,即自刻了“一月安东令”的印章,便潇潇洒洒地挂冠去了。
他携家眷在苏州安得了身,去上海亦住得了,自由自在,往来于江、浙、沪之间,于山水间养心,于书画里养情,广收博取,成就了他“海派”人物的巨擘。他为《梅花图》题写的又一首诗为:苦铁苦受梅花累,草堂寂历求酣睡。人间何事贵独醒,苦以冰霜涤肠胃。……别泪春来挥几度,忍饿空山定憔悴。愧无粥饭共朝餐,画里梅花足心醉。
祝福吴昌硕,敬仰吴昌硕,你与时间同辉,你的故居亦将与时间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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