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太素被打的另一面 □谢曜尧
作者简介：谢曜尧，男，1978年6月生人，属马，故闲不住，人闲不住、笔也闲不住。2000年毕业于安徽省警官学校公安保卫专业，戴安徽大学法学院帽子(自考的)，学的是法律法规，所学大多荒废，爱的是文学文字，所爱日久弥深。高中时开始动笔，工作后经常动笔，而今动笔已成生活习惯，我手写我口，性之所至、情之所至、笔之所至，发与不发，均陶然其中。
“(茹太素)陈时务累万言，太祖令中书郎王敏诵而听之。中言：‘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言多忤触。帝怒，召太素面诘，杖于朝。次夕，复于宫中令人诵之，得其可行者四事。慨然曰：‘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欲其切于情事。文词太多，便至荧听。太素所陈，五百余言可尽耳。\’因令中书定奏对式，俾陈得失者无繁文。摘太素疏中可行者下所司，帝自序其首，颁示中外。”
读过《明史》的人对这桥段应该不陌生，这是《茹太素传》里的一段，译成当下喜闻乐见的网文格式，应该是“司法部副职茹太素先生给领导朱元璋汇报工作，报告写成了万言书，老朱没耐性看叫秘书王敏读来听。茹部长的公文写的是又臭又长，提意见又很不注意方式方法，伤了老朱的雅量、触了老朱的霉头，当时就被约谈，一顿暴打。第二天晚上老朱气消了，又叫人再读一遍，觉得茹部长有四条意见还是可以采用的，不禁感慨道：当领导不容易、当下属也不容易啊，咱互相体谅吧。我叫你们说话不要藏着掖着，你们也不能跟我玩虚套套，晃得我头晕啊。那个小茹，五百字能讲清的事你整了一万七，打你可亏！当下安排中书省拿个方案，修订一套行文范本以精简文山会海。同时把茹侍郎的报告中可行者批给相关部门，老朱还亲自拟了个文头下发执行。”
这格式熟悉吧、通俗易懂吧、喜闻乐见吧！尤其是起于闾左的布衣天子、白话天子，身上少有士大夫那种繁文缛节，这事发生在朱重八身上，套用现在一个流行词叫“人设相符”。在碎片化阅读繁盛、无需用心用脑的浅阅读时代，这种看似义正辞严的做法确实能给洪武大帝加分圈粉——但咱们不妨再多翻翻书，结合一下明初政治背景，各方势力的平衡关系，恐怕我们预设的那些人设无一例外的会坍塌。
明承元制，开创初以简易为要，这是不假的；朱重八以布衣临大统，少年时缺少经史子集的系统熏陶，成年后严苛少文，这也是不假的；朱先生为一篇条陈发那么大脾气，又是面诘又是廷杖，到底是不是为了精简案牍、删除冗文、加快办事节奏、提高官员的行政效率呢？这个倒未必。
有明一朝，军事上以文制武，这学的是老赵家的路子，什么戚继光、什么俞大猷、什么李成梁，通通由文官节制，甭管你是千人敌还是万人敌，经略治下，皆犬马视之。这是后话，与文章的关系也不大——至少洪武初年，帝国早期的荣耀和几大将星还是可以出将入相的、政治人格上还是独立而完整的；还是可以自成一体的；至于文臣，虽手不能缚鸡，但作奸犯科的潜力还是有的，元末的奸相脱脱、宋末的权相万俟卨、贾似道，恐怕给我们的草根皇帝留下了太多的负面影响，老朱与整个文官集团之间的关系是平衡与制衡，谈不上信任，也不可能信任——几乎横亘中国封建史的宰相制度就是终结在明朝、终结在朱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莫说二日，星星都不能要，莫说二主，稍有威胁者都得铲除。就在杖责刑部侍郎茹太素的第二年，空印案爆发，四年后废除宰辅制度，同年胡惟庸案发，缇骑四处，天下汹汹，五年后郭恒案爆发，洪武二十六年，再发蓝玉大案，满朝勋贵无不闭口塞门，人人股栗、人人自危——从太子到太孙，帝国接班人的未来看似一路坦途，荆棘上的刺都削平了，从庙堂到行伍、从两京到九边，帝国上下只充斥着一个苍老的淮西口音。
看待历史，不能只站在个人或者少数人悲欢离合的立场上，要看大势。有明一代，国祚三百余年，历十二世、传十六帝，基本是海内一统的，称得上肘腋之祸的只有一位九千岁，至于宦党专权、士林党争、边将骄横，比之唐末恐怕连癣疥之疾也算不上——这不能不说是那位严苛寡恩的朱重八先生的远见与深谋。对于明初那些打天下、谋天下的精英人物来说是不幸的事，于草野之间的升斗小民却未必，有时历史就是这么奇妙！
也许有人会问，老朱这般心思，对撞到枪口上的茹太素怎么会只是打一顿板子，比之胡蓝大案中那些被瓜蔓抄的大小官员们，茹太素先生实在是幸运儿。
洪武十八年，太素先生为户部尚书，一次廷宴，太祖赐酒，不经意间说“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太素先生诚惶诚恐避席道“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既憨且愚且忠，遇见这种人，点戏都点不醒，算了，打一顿板子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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