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至 大地暖 □张 枫
大舅是我母亲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应该是出生在一九三三年前后,祖籍河南长垣县。
一九四二年河南闹饥荒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带着他和他的妹妹(我大姨)从河南逃荒到安徽宿州,被我外公收留,然后有了我母亲、我小姨和小舅。
外公是个军人,脾气暴躁,对于拖油瓶带来的这两个孩子,并不是多么友善,因此大舅并没有机会读多少书,很小的时候便做了牛倌,晚上就睡在牛房里。大姨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到别人家做了童养媳。但是穷苦的日子并没有消减大舅对他几个同母异父兄妹的疼爱,这种疼爱一直延续到我们外甥这一代。
大舅身体孱弱,土地承包之后,割麦打场的重体力活,他干不下来,于是就种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这些精细活虽然耗时,但是不需要多大力气。早晨,他瘦小的身体泡着露水捉虫子,晚上他伴着星星守瓜果。即便这么辛苦,在我们眼里他永远是最慷慨的大舅:什么时候从他的瓜棚路过,他都会往我们手里硬塞一些瓜果,而且是他园子里最甜最好的瓜果。
今年过年,初二女儿回娘家,是很多地方的习俗。出了嫁的姑娘如果初二没有娘家人来接回家,是很没有面子,也是很被别人讥笑的事情。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和外婆年纪都很大了,家里主事的是小舅妈。小舅舅是外公的老来子,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惯的不成样子。而小舅妈则从小没了母亲,缺少管教,更是泼皮悍妇一个,人情世故在他们眼里只剩下一个“利”字。你给他们多少,都是理所当然照单全收,若想从他们手里得到点什么,想都不用想!
所以每年初二的时候,都是大舅打发大表哥来我们家接母亲和我们去他家过年。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让我脆弱敏感的母亲在别人面前有了最起码的尊严,这也是年近七十岁的母亲每每提起大舅都会泪眼婆娑的原因。
外公外婆的岁数越来越大,赡养便成了问题,经过多次协调,最终决定外公由小舅赡养,因为那是他的亲父亲,而外婆则由大舅来赡养。因为那是他的亲母亲。
但健壮的外公在小舅家里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这个曾经驰骋战场,眼神都可以杀死敌人的汉子为何突然去了,只有逝去的外公自己知道。在外公的灵堂里,披麻戴孝的大舅长跪不起,他责怪自己,如果当初他把外公和外婆都接到他的家里,外公也许就不会这么快离世了。
在他心里,“生恩”和“养恩”都是一世之恩!
外婆心里本来就觉得亏欠大舅夫妻太多:虽然这是她的亲生子,但小的时候因为生活所迫,她并没怎么关心过这个儿子,甚至连他结婚时用的两间土坯房都是大舅自己一个人像燕子衔泥一般,一块土坯,一把茅草,一点点堆砌起来的。现在自己老了却要靠大儿子独自赡养,外婆心里气不过,就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要去找小儿子理论,结果却被大舅拦住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果。我能养活你。”大舅说。
受了半辈子苦的大舅因生活所迫,1993年离开安徽回了河南老家,只有在老家他才感到人间有爱、有温暖。这一去二十多年,再也没有回来过,不是他不想念这里,不是他不想念他的妹妹们,要强的大舅,一想到在这里的委屈,就心酸,就不想再回来。他的儿子曾问过他:这辈子就不回去了?他说,不回!死都不回!态度异常坚决。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春节,大舅却回来了,而且是他自己提出:无论如何要回来看看!于是,大年前,大舅一家十几口人浩浩荡荡开着两辆自家车从河南一路而来。这让我们所有的亲戚都感到惊喜。
大舅的晚年是幸福的,他的小儿子——我表弟是个地地道道的孝顺孩子,把大舅和舅妈的晚年生活照顾的妥妥帖帖:房间里空调、彩电、冰箱样样俱齐,吃的用的什么也不缺。无论多忙,小表弟都会抽点时间陪大舅抽根烟,讲讲话。表弟媳妇每晚打好洗脚水,给老人烫脚。隔三岔五的还把老人家的脚趾甲、手指甲都修剪的整整齐齐。小表弟家的三个孩子,也很懂事,每天在爷爷奶奶跟前撒欢卖萌,把两个老人家逗的乐不可支。辛苦一生的大舅在晚年享受到了天伦之乐。这让我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果。”
大舅多年没回来了,此次体面的回来却不像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那些乡亲,到处走到处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好了,大舅却很少外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家中发呆,偶尔还会抹眼泪。大舅怎么了?后来才明白,大舅今年回来是要了结一个“心结”——他与他大妹,就是我大姨的心结!用大舅自己的话讲,“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几十年了,总不能带到棺材里。这疙瘩一定要解开!”
这也是大舅今年回来的最大目的。
几十年的心结,是什么呢?说来话长——
大舅一生善良,对待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比亲哥哥做的还要好,却唯独和我大姨——也就是他的亲妹妹却很多年不走动。听我母亲讲,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馒头,一个馒头梗住了这亲兄妹几十年的血肉亲情!
几十年前,大家的日子都很拮据,身为童养媳的大姨,日子过的更不容易。一次,大舅走了几十里路去探望妹妹,正巧那天我大姨家有客人,大姨做了白面馒头招待。在那个年代,白面馒头可是不多见,大舅心想,今天有白面馒头吃了!谁知道中午开饭的时候,大妹端给他的只有一碗稀粥和两个杂面窝窝,因为大姨家请的是女宾,也不方便请他上桌吃饭。看着一碗稀粥,两个黑窝窝,大舅委屈、伤心,最后含着眼泪忿然而去,并发誓:从此不认这个妹妹!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几十年里,兄妹俩形同陌路,再不往来。
大舅认为,吃不吃馒头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妹妹心里连个馒头都不值!虽然大姨后来解释过很多次,她是根据她婆婆的嘱咐,按照人数蒸的馒头。她不知道哥哥会来,她若知道哥哥来,每个馒头做的小一点,也能偷偷的给哥哥做个馒头啊。面对严厉的婆婆,棍棒下长大的童养媳,又有多少悲凉和无奈哦!
可是大舅并不清楚这些,妹妹所有的解释他都不以为然,他是一个特重亲情的人,一个馒头让他寒透了心。
这一晃几十年,兄妹俩都已经是耄耋之年,大姨因为一生劳作,现在走起路来都要靠板凳或别的东西支撑着,才能一步一步往前挪,可是她仍旧心心念念的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她多想当面再跟哥哥说声“对不起”!
如果说年初二回娘家我是“玩”的,但当我得知大舅与大姨这一“恩怨”时,作为小辈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应当为二老做些什么!于是,年初三的早上,我来到了大姨家。
此时的大姨,年迈体弱,基本上是卧床不起了,一日三餐都要送到床上吃。但是当她听我说要接她去见她哥哥的时候,八十多岁的她竟然激动像个孩子,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要媳妇赶快给她穿衣服、梳头——
怕她晕车,我的车子开的不快,大姨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一遍一遍的问我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看到哥哥?我逗她说,你别急,小心我大舅拿拐棍打你哦!我是笑着说这话的,可不知为什么,说过后,我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透过车内后视镜,我发现大姨在笑,笑的灿烂,她那满是皱纹的脸,笑的像绽放在阳光里的波斯菊,每一道皱纹里都装满了开心和快乐!
一边笑,大姨一边回答我的话:“怎么打都行,怎么打都不怪,说千道万,他都是我亲哥哥啊!”
车子在乡村的道路上缓慢前行,大舅家越来越近,春风吹过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大舅正在儿子的挽扶下,站在绿草如茵的路口向我们招手。
春风至,大地暖,一切都在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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