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洗澡

安徽日报农村版 2018-01-05 00:00 大字

安徽崔振

当你老了，两眼昏花，我就做你的眼睛；当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做你的腿脚……

时光如箭，话还没说完，父母就老了。二十七岁那年，父亲因病毒性疱疹双目失明，还伴着反复咳嗽；母亲也急躁地头发白了，眼眉低垂，后背擎成一张有力的弓。十年里，父子一场，最幸福的莫过于陪着父亲洗澡，肌肤之亲，血浓于水。

起初，父亲好似只是风尘迷了眼睛，手脚仍铿锵有力。每次浴池里，我总不安分地提前靠岸，父亲却听得分明，连忙说:“来，给你先搓背! ”我低头躬身，父亲那双劳动的大手立刻在我的后背左右开弓，奋力驰骋，腾起沙沙的声响，擦得我龇牙咧嘴。每每上场，总被父亲一遍遍催着，“使劲儿!使劲!”，额头上沁出一层层汗滴。我真是父亲的手下败将，连个背都搓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时光好似荡秋千，渐渐的，父亲的身体荡来荡去就晃了。由于气管炎咳喘，父亲变得声慢气短，一度抽搐的双颊猩红，燥汗淋漓。家离浴池一百多米，不知何时，我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迟缓，搀着父亲，竟跟不上他的步伐，还三番两次地询问:“需要歇歇吗？ ”

一入浴池，我便格外紧张起来，怕父亲闷着，咳嗽。一阵温热后，我总提前问:“好了吗？ ”然后，从后背轻轻揉搓，手打着圈儿来回摩挲，到脚跟，到前胸，再到腿脚。每至此，他都说自己来，而我仍不停下，“知道你行，我顺手搓搓省事了! ”他还不忘给我搓，每每我托词“在外，刚让人搓的”时，父亲就叹了口气，咂摸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而我，却分明看懂了他藏在心里的正确答案。

于是，偶有父亲神宁气定时，我才应着父亲。我一如往常，低头躬身，而父亲搓背却判若两人，大不如前，双手齐发，还那么婉转、轻柔、细腻，全然没了之前的磨拳擦掌、沙沙作响。这一刻，我的心底也似摩挲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将要奔流而出，赶紧捂住嘴巴，生生地逼了回去。

最近的一次，女老板瞧出了父亲的虚弱有加、有气无力，执意让我签了责任协议书。父亲听得后，又是一声哀叹，对我说:“以后冬天，我三周洗一回吧！”。搓背时，我仔细端详着父亲，脸上已泛出一块块白斑，瘦骨嶙峋的身体渐渐蜷曲，似乎承受不了这份时光的分量。我劝他早点上去，他却坚持给我再擦一回背。这时的争执，我与父亲似乎练会了太极，言语柔和，又掷地有声。他自然地听了我的话，我也幸福地听着他的话，彼此契合，心心相悦。

所谓父子一场，不过是他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望着他一天天变老。只是时光的背影里，父子相互盼望，相互鼓励，相互搀扶，留下多少瞬间和美好，让彼此有了生命的温度和幸福，化成生命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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