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藏族原生态歌舞
□本报记者 陈四四
松土播种，收获青稞；打下青稞，酿成美酒……阿尔麦多声部那优美的歌声，演绎出一年四季的劳作生活。而热烈的弦子、古老的藏戏、嘹亮的山歌……勾勒出乡村的原始风情，仿佛又把人带入高山、草原。
11月6日，带着高原上最美的声音和最动听的民谣，藏区20多位普通的农牧民来到成都，在舞台上展示出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歌舞。这些最原生态的歌舞，是两个月来几位康巴卫视的电视编导深入藏区，到各地挖掘、发现的。
A
那些不为人知的山歌
走进村落，走在山间，总能听到几乎从来没听过的古老歌谣，寻找到几乎濒临灭绝的山歌，编导们忽然发现，自己就像挖掘到一个个神秘的宝藏，遇到了无数的惊喜。
迎着晨曦，编导高绒翁姆离开西藏自治区昌都县，驱车向100多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察雅奔去。之所以将这座高原小城选为他们昌都采风之行的第一站，是为了去寻找一种连当地人都很少知道的山歌——“吾个玛”。
刚到昌都时，高绒翁姆便听说了“吾个玛”。可是，人们都告诉她，传说这是察雅县王卡乡一带一种独有的山歌形式，是“达乐山歌”中最为难唱的一种，可具体怎么唱、还有没有人会唱，“没有人知道”。
带着对“吾个玛”的好奇，他们打听到有位叫莫莫的老人会唱，这是当地能找到的唯一会唱“吾个玛”的人。
应高绒翁姆的邀请，莫莫唱起了“吾个玛”。“哦——”她的歌声，不同于藏区其他山歌的高亢嘹亮，而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这就是“吾个玛”独特的旋律，由9个“哦”组成，每个“哦”都有不同的音高、不同的旋律，每唱完一个“哦”都有一次歇气，一个休止。
为什么“吾个玛”会形成这样独特的旋律，莫莫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在她小时候，有一位老太太会唱“吾个玛”。她和小伙伴去找了老太太很多次，可老太太都不愿意教。他们打听到老太太喜爱喝酒，于是莫莫从家里偷了一瓶酒又去。看到他们那么执着，老太太说，“孩子，酒我不要你的，我只唱一遍，就看你能不能学会。”年仅7岁的莫莫很珍惜这次机会，听得非常认真，当时就学会了“吾个玛”。
听了莫莫的故事，高绒翁姆又去王卡乡，很想解开“吾个玛”的来源之谜。她看到，王卡乡是在一条山沟中，居住在山脚或半山腰的村民，每天要赶着牛马爬到山顶宽阔的高山草甸上去。一边走，他们会一边唱起山歌。
随行的察雅县司机格松土多从小听着山歌长大，在他看来，“吾个玛”的曲调是来自于“达乐”（赶马歌）。或许，这是因为人们是边爬山边唱歌，所以才会形成独特的9个“哦”，就仿佛是人在上山时自然的换气一般。可惜的是，由于气息难以拿捏，“吾个玛”没能得到普及。
尽管没有找到关于“吾个玛”更多的东西，高绒翁姆依然非常高兴，毕竟这种濒临灭绝的山歌，还是得到重新认识。
实际上，每到一处地方，都有令人惊喜的发现。
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的 “扎木聂”，用野牛角做成牛头琴来配合演唱，只有4首曲目，县里一位69岁的老人，是唯一会唱所有曲目的人。在阿坝州红原县麦洼乡，会“煨桑”的老人白玛降措，能连续不断地说唱1个多小时，完整演绎出这种古老的文化，诵词从远古历史说起，包括天文地理、历史事件、人文习俗等等。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70多岁的代嘎老人，一辈子都在搜集整理藏族民间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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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上的原生态生命力
雪山下的村落，旁边是一片片梯田，村里的木匠拉起了自己制作的弦胡，村民们跳起热烈奔放的弦子。在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看到的这一场景，让人不由顿悟：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原生态的生命力就在这田野间。
82岁的仁青老人与老伴秋多玛在阿坝州红原县麦洼乡生活了多年。仁青的一生，都在演唱“百旺”。“百旺”是一种弦乐伴奏的弹唱艺术，乐器是用野牛角做成的。这也是一种几近失传的民间艺术。“我是从甘南唱着‘百旺\’过来的。”仁青讲起了往事：小时候，他以乞讨为生，一路走，一路唱，四处漂泊，走到红原，不想再走了，就在这里安了家。
跟随仁青的脚步停下来的，还有一路伴随他的弹唱。每当天气好时，他就坐在草原上，拉起牛角胡，回忆过往的岁月。仁青的歌声，常常吸引不少人围在身边，静静聆听。如今，他不顾年岁已高，还加入了麦洼藏戏团，到乡间去演唱。
藏区有很多像仁青这样的人，无论悲伤快乐，他们总用歌声和舞蹈来宣泄感情，为原生态倾注了无穷的生命力。
松潘县64岁的泽旺拉姆老人，从小就爱唱山歌，被当地人称为“金嗓子”。她最喜欢唱的是“拉伊”，这是藏族山歌中以咏唱爱情的方式来表达爱慕之情的民间歌舞艺术。当年，泽旺拉姆通过唱“拉伊”，把自己的期望化作优美的音符，传唱给自己的心上人。“说过不爱亦不恋、如若天赐奇人缘、必定与之深深恋……”简单的歌词深深打动了对方，她和心上人走到了一起，一直携手到今天。
而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的白玛都吉，从小就在草原上放牧。蓝天白云下，白玛都吉总是坐在草原上大声地唱歌，将鲜花和青草当作自己的听众，或是跑到山谷大声唱歌，依靠听山谷的回声，来判断自己唱得对不对。
原生态的生命力之所以在田野间，是因为那是原生态诞生的土地。比如锅庄，很多老人都说，在他们年轻时，跳锅庄能跳个三天三夜。
为什么能跳上三天三夜？云南省迪庆州的玉喜老人给出答案。他说，锅庄除了舞蹈出众之外，更值得一提的是张口便来的唱词，内容包罗万象。有赞美家乡的、有歌颂情感表达吉祥的、有表现劳作的，比比皆是，而且对字工整紧密，用比喻、比拟等艺术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现。比如，唱到母亲，“她就像一朵格桑花”；唱到父亲，“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唱到家乡，“它就像一块黄金宝地，如此珍贵。”还有，“山尖靠云连在一起，山腰靠林连在一起，山脚靠水连在一起……”这些唱词，都来自于生活。跳锅庄时，调子可以是相同的，但内容可根据当时的环境不同而随意更改。“也许，这也可以回答原生态为什么能在田野间散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C
生活中的歌唱代代传承
原生态歌舞是融入高原人民血脉中的文化，它们正通过各种方式代代相传，连细节也不落下。
30多岁的达摩这次来到成都展示原生态歌舞，他的家在云南省迪庆州维西县塔城镇其宗村。小时候，妈妈教给他的第一首歌，就是在藏区很有名的歌曲。由于歌曲名也是母亲的名字，这首歌曲成了他儿时最美好的回忆。每当他唱起这首歌，就会想起妈妈教他唱歌的情景。
在母亲的熏陶下，民间音乐就像血液一样渗透进达摩的身体，他喜欢唱歌，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山歌。很快，他学会了家乡的一首很古老的锅庄。“这首锅庄，只有每逢乔迁、结婚、佳节的喜气日子时才会唱起跳起，意思是祝愿大家把福气留下。”他说，在气氛最好的时候，欢聚一堂的人们还相互撒糌粑，把地板踏响，尽情地欢歌。
在达摩的家乡，有很多关于劳动的歌谣。“筑墙歌”、“打麦歌”，都是达摩的爸爸妈妈教给他的。如今，达摩在云南香格里拉独克宗古镇建起了一座传习所，专门收集民间古老的山歌调子，以保护和传承民间文化。
在高原上，传承民族歌舞，其实早已是一种生活方式。
西藏昌都地区丁青县84岁高龄的扎西曲珍，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丁青热巴的传承人，她从小就跳热巴。原来，在丁青，热巴舞是一种家族式传统民间艺术，早期的热巴艺人，大多都是跳热巴舞卖艺谋生。星星月亮是他们的灯光，草地便是他们最好的舞台。
热巴舞在扎西曲珍的家族已经传承了7代。而她从12岁刚能拿得起热巴鼓的时候，也开始跳热巴。不过，热巴不是父母特意教她的。小时候，只要父母一跳热巴，男孩女孩就边看边学。
不光是在生活中代代相传着民间歌舞，今天藏区各地已开始有意识地传承原生态文化。
金沙江两岸有3个藏族村落，那里流传着一种舞蹈“筛巴学勒”。这个舞蹈和歌词，涵盖了这个地区的历史传说、天文地理、生产生活、宗教信仰、风俗礼仪等。当地人说，“筛巴学勒”在他们那里已经盛行了千百年，可是，如今已没有多少年轻人会跳。
一群退休老人站了出来，他们组成了“筛巴学勒”拯救团队。那米扎是队长，他不愿眼睁睁看着这种古老的舞蹈消失，四处奔走搜集抢救“筛巴学勒”。受那米扎的感染，他的妹夫巴桑也加入这个团队，担任联系人。
拯救团队除了学习“筛巴学勒”，还要四处去演出，以让更多的人了解“筛巴学勒”。每当团队捉襟见肘的时候，巴桑的爱人就会拿出自家的钱来补贴。近5年来，政府贴补以外，他们私人已经支出近15万元。老人们的精神感动着周围人。在云南省迪庆州委对外宣传办公室工作的洛桑培初，下班之后就坐在自己家的机房里，拍摄和剪辑“筛巴学勒”的教学带。近5年来，他制作完成的5000多盘教学带，已经通过那米扎、巴桑这些老人免费发放到5000多户人家。
而阿坝州红原县深圳福田希望小学，专门将民间艺人请入课堂，教孩子们唱酒歌、劳作歌等各种山歌。
“传承不光是学会，还要注重细节。”甘孜州泸定县兴隆镇一位不知名的老人，看到年轻女孩在跳兴隆锅庄时，也佝偻着身子和她们一起跳。之后，他纠正了女孩们一些尾声的唱法。“如果不把细节传承下去，以后就可能面目全非。”老人的行动，为原生态歌舞的传承作出了最好的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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