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长征
龚学敏
绘图 司婉靖
“我先是在九寨沟搭乘一辆便车从县城到了省会成都,然后再从成都坐火车到武昌,乘汽车到南昌,从南昌换汽车到了凌晨3点的瑞金……”
诗人简历
龚学敏,1965年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并列入中国作协2006年度重点扶持篇目。已出版诗集《幻影》、《雪山之上的雪》、《长征》、《九寨蓝》、《紫禁城》(获第七届四川文学奖)、《钢的城》。现为《星星诗刊》主编。
1995年春天。为了完成“以现代诗歌手法给长征写一首长诗”的心愿,诗人龚学敏以个人名义,沿着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了一趟实地考察。当时的九寨沟县,还叫做南坪县。龚学敏当时是这个高原小县城的一位警察。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1995年2月26日清晨6点,“我带着3000块钱,一本中国地图册、红军长征路线图、笔和纸,以及妻子的再三叮咛,开始了我的‘长征\’。我先是在九寨沟搭乘一辆便车从县城到了省会成都,然后再从成都坐火车到武昌,乘汽车到南昌,从南昌换汽车到了凌晨3点的瑞金……”在红色的瑞金叶坪,也就是当年红军出发的地方,龚学敏诗兴勃发,写了《长征》长诗的前100多行诗句。
十月的细雨从战马瘦长的鬃上滑落在瑞金的红字中央和云石山标语们清瘦的灰色衣衫上。
一条叫做红军的崭新河流,在1934年深秋被声音的子弹击中的天空中伸出新鲜的名字。来自远处的寒鸦,在树枝的背景中筑巢的寒鸦用羽毛装饰空旷的天空,目光们树林一般整齐的,青色子弹。
斗笠们的树丛中红透的树叶是迄今为止透过子弹,在秋天伤口的天空中飘扬的唯一树叶。
云山寺的钟和梅坑的铜号,敲打着八万七千双金属。那盏用微弱长明的灯被秋风一次次拨亮。金黄的草鞋用稻草中唯一的黄金拾级而下。把脚步从胸膛中迈出的汉子,是好汉。把嘶鸣播在秋雨中,并且开出黄色花瓣的马,是战马
……
从2月26日到4月18日,诗人龚学敏完成了他一个人的“长征”,也完成了2500多行的长诗《长征》。
在这首长诗中,龚学敏以重要遗址、重要历史事件为背景,将长征这一英雄壮举以诗意特征使其不断延伸、幻化和升腾。
惹人注目的是,与中国的史诗大多以叙事为主不同,《长征》的着力点没有放在叙事上,而是着重动用大量的修饰、渲染、隐喻和象征,使诗意空间得到拓展,强化了诗意特征。
龚学敏诗意澎拜,语言空灵飘逸而又激情洋溢。《长征》长诗也被誉为是在众多主题性长诗中艺术性较强的一部。
2016年,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龚学敏《长征》修订版将于今年9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星星》诗刊将组织一批优秀诗人重走长征路,并且在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安顺场举办“安顺场诗会”。参加诗会的有龚学敏,李自国,刘红立,向以鲜,周世通,彭志强、李龙柄,郭毅、彭毅、熊焱,敬丹樱,黎阳等四川各地诗人,雅安当地诗人则有寇青、钟渔、何文、岳秀红、赖杨刚、范诚、马丽琼、胡雪蓉、余元英等人参加。届时,身为《星星》诗刊主编的龚学敏将再次重走长征路,并再写与红军长征有关的诗歌。
在诗人们即将重走长征路之际,华西都市报记者约访到龚学敏。回想20多年前那趟充满理想的诗意之旅,龚学敏依然难掩激情,“沿着红军长征路线进行实地考察,然后为它写一首长诗,这是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决定。我为自己的决定鼓掌。通过这部作品,我获得了极大的内心满足。因为我为弘扬长征精神做了自己的努力。尽管时间不长,但那段经历和感受却深深烙在了我的生命当中。瑞金叶坪的园丁、于都毛泽东旧居内的小木匠、界首三官堂前早起喂猪的年轻农妇、扎西小客栈帮厨的四川老乡、娄山关口的小饭馆、岷县和腊子口的大雪……这些都已经以另一种形式,进入了我的诗歌和生命里。”
对话诗人
给长征写一首长诗
华西都市报:21年前的春天。您是在什么情况下,萌生了要给长征写一首长诗的念头?
龚学敏:1992年,当时我还在九寨沟担任数学老师,但非常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当年冬天,一个下雪的深夜。我偶然地接触到一本关于红军过雪山草地的小册子,坐在火炉旁,我感到当年红军们翻越雪山时那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和艰难的步履,正在进入我的心灵,使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我确实被红军大无畏的英勇精神打动了。也许是我生活在偏僻的高原小镇的缘故,我不知道有哪一位诗人,沿着当年红军长征路线进行过实地考察,并且用现代诗歌的手法为长征写过真正意义上的史诗。我就想写一首反映红军长征精神的长诗。
而且,当时我手头有一本《辞海》。那本《辞海》的最后一页,是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路线图。也就是这张图和手边一本关于红军过雪山草地的小册子,让我对长征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兴趣。之后的三年里,我尽可能地收集和阅读了一些有关长征的书籍、资料。描写长征的经典《红星照耀中国》作者、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一句话,对我来说是那么充满无限诱惑和魔力——“总有一天,会有人写出一部这一惊心动魄的远征的全部史诗。”总的来说,促使我作出这一决定的,我想应该是深藏在每一个人心中的英雄意识,每一个人心中或多或少总有一些渴望成为英雄的情感成分。
华西都市报:对长征以及长征精神,作为诗人,您总体上有怎样的感受、理解和认知?
龚学敏:在1995年自己重走长征路之前,我对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有了解,但了解得不深刻。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真正触动了我的心灵。我看了红军长征路线图。从江西的瑞金开始,那些血一般颜色的箭头,迂回曲折,涉过湘江,突破乌江,二进遵义,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勇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最后流到了甘肃会宁。和那条全长6300公里的长江相比,这条红色的河流,恰好是长江的两倍—— 一条由体现人类崇高精神的英雄们用鲜红的血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生命流成的中国乃至世界最长的河流。在人类不断完善自身与追求幸福的时候,长征应该被视为人类求生存和渴望自由的一曲凯歌。我觉得,长征本身就是一部伟大的史诗,是一部考验红军意志、勇气和超人力量的伟大史诗。这一伟大的迁徙,是人类历史上最能够体现人类真正精神所在的象征。
华西都市报:为了“长征”,听说您付出了巨大努力,家里有几百本长征方面的书籍?
龚学敏:是的,从看到小册子后我就开始认真关注红军长征这段历史,准备材料、搜集资料一共持续了3年,搜集工作非常艰难。为了那次“长征”,只要到书店,我就买关于红军长征的书。另一方面,只要看到哪个出版社出了关于长征的书,立即邮购。我一共买了几百本关于红军长征的书,都一一去阅读、消化。
华西都市报:长征是一次壮举,但同时也充满牺牲和艰辛,您怎么从诗意的角度切入?
龚学敏:有时候我会把长征当成一部文学作品,甚至小说来看,会把它和《西游记》来比较,《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可是,每一难结束后,用现在的网络术语来讲,就是“满血复活”。而长征,更多的时候是越打越弱,甚至命悬一线,稍有不慎,整个乐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戛然而止。随着长征的深入,你的手心会越攥越紧,直到出汗,直到长征最后胜利后,你憋的那一口长气呼出来的是酣畅。用诗歌表现长征,肯定需要一种自己的角度。在我开始写这首长诗之前,读到关于长征的长诗基本都是叙事诗,而叙事诗从某种角度来讲,已经不能完全表达长征伟大的精神和意义了。我认为淡化过程,透过事件本身,用诗歌的方式进入精神层面,是探寻长征意义的最佳途径。诗意和伟大永远都是人类不懈的追求。就像长征的意义高于每一个长征中的个人一样,对我而言,21年前我写长征的意义已经高于我自己的写作本身了。
华西都市报:回想那次重走长征路,至今还有哪些特别的、独特的印象让您至今难忘?
龚学敏:最独特的印象之一,当时我带在身上的是1994年的老版地图。从云南到四川,皎平渡位置标注的是不通公路。可是当我从云南元谋坐火车进入四川攀枝花,然后从攀枝花绕道会理,又南下到金沙江边的皎平渡。当我到了那里,远远地我就看到金沙江上很气派的一座大桥时,我真想把手中的地图撕了,扔进金沙江去。
华西都市报:在实地考察中是如何捕捉诗意时刻的?
龚学敏:诗歌和新闻采访不一样,每到一个地方,我喜欢坐在当年红军曾经经过的地方,不采访任何人,就写诗,就感悟,用心灵和历史对话,和历史遗迹对话。白天拜谒红军长征遗迹,晚上写作,写作过程中非常顺畅,每天大约写100多行,两个月没有间断。到了延安后,我痛快地洗了个澡,理了个发。我觉得我胜利了,我的作品完成了,心里非常痛快。长诗《长征》是两个月时间写出来的,但我用了10年的时间进行打磨。
华西都市报:2016年是长征胜利80周年,你本人会打算再写一些与之相关的诗歌吗?
龚学敏: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星星》诗刊近期将组织一批优秀诗人重走长征路,并且在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安顺场举办“安顺场诗会”。届时,我还会写一些与红军长征有关的诗歌。
华西都市报:继上次重走长征路21年后,您又要重走长征路,今天的感觉跟以前还有哪些不同?
龚学敏:当一个人的人生经历越来越丰富,他对同一事件的看法和理解都会发生变化的。我想我现在写的长征,绝对是和21年写的长征是不同的,这里面包括对长征本身的理解,和自己写作手法的变化。但有一点必须是相同的,那就是对崇高和伟大的景仰。
关于诗歌龚学敏:做一个有辨析度的诗人
华西都市报:您现在是著名诗歌刊物《星星》的主编,是不是责任更重了?
龚学敏:《星星》诗刊是一个有着优良传统的、优秀的诗歌刊物。从创刊开始,历任主编、编辑们,甚至普通的工作人员,无不对它倾注所有的热爱。作为现任的主编,我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唯恐对不起《星星》,对不起所有前辈,因为,目前的现实生活、诗歌和《星星》需要更加地精心呵护。
华西都市报:您本人又是诗人。这种观察别人写诗,阅读别人诗歌的经验,对您本人的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彼此是怎样的关系?
龚学敏:阅读是每一位写作者必须的基础,通过阅读,向大师学习,与同行交流才能够让自己站得更高,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每一位写作者,包括诗歌大师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但每一位写作者在通过学习、借鉴之后,都应该形成自己观察这个世界的独特的视觉和方法,以及自己独特的语言系统,否则,您的一切写作会毫无意义。
华西都市报:担任《星星》诗刊主编,接触很多诗人的诗作,有时候会不会有审美疲劳? 高质量的诗,容易被辨认出来吗?
龚学敏:记得有一次编辑部开会,说到选稿问题。我对编辑部的同行们,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怕你们把好稿子漏掉,我最担心的是你们把那些不好的稿子放进来。这句话的意义已经与诗歌本身无关了。关于“审美疲劳”这个词,我想到一位老农民站在自己家的地边看到那些庄稼时,哪一棵是什么状况,他心中是有数的,一位真正的农民不会看错庄稼的。
华西都市报:据您观察,有哪些很容易出现的写诗的流弊,或者误区,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
龚学敏:很容易出现的写诗的流弊,或者误区,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不少的写作者,还在用很多年前的诗歌写作手法进行创作。诗歌是所有文学形式中最先锋的。形式本身的变化,也是诗歌变化密不可分的重要部分。这一点已经成为一定的高度,一些写作者现在还在用多年前的写作方法,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二是把诗歌当作时尚来模仿,一种写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便有不少的人跟着写,于是就有了千篇一律。
华西都市报:在您看来,一个诗人应该具备的核心本领是什么?有人认为,“写诗要靠自己的悟性,是才子干的事”,您认为呢?
龚学敏:一个诗人应该具备的核心本领应该是想像力、情怀、洞察力。记得几年前和几位优秀的诗人聊天时说到,写到你们这个程度,再要提高拼的就是境界了。谁的境界高,谁就会在诗歌的路上走得更远。这个境界,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情怀和洞察力。而想像力也许就是您讲的“悟性”,这个东西算不算天生的?但这确实是写诗必须具备的基础,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出奇的想像力是写不出好诗来的。
华西都市报:诗歌作为一种特别特别注重个性和语言创新的艺术形式。要寻觅到自己的“语言”,是不容易的。据您这么多年进行语言实验的心得体会,对于那些刚刚写诗不久的年轻人,避免陈词滥调寻找自己,有哪些您的建议?或者有哪些不必要的弯路可以避免?
龚学敏:诗歌创作不同于科学研究。科学研究有一个公认的定论作为他研究到一定程度的成果,是逻辑可以抵达的一种规律。诗歌则不同。每个诗人都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诗歌语言。我不止一次对写诗的朋友们讲过,目前这种诗歌状况,一个能够在众多的诗歌中,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你写的,能够写出辨析度来的诗人,已经是优秀诗人了。所以自己的语言形式,某种程度是诗人的最高追求。对其他人,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因为,我已经寻找了三十多年了,甚至今天我还觉得我还在走弯路。
本版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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