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上的那些事儿 □李星涛

蚌埠日报 2021-06-09 10:19 大字

改革开放40多年了,麦场已经不多见了。麦场上使用过的工具、打场所经过的各个环节,年轻人更是无从知晓。作为我,一个从麦场上走过来的人,有责任、有义务告诉他们麦场上的那些事儿。因为它们不仅是构成华夏农业文明的根基,而且还闪耀着灿烂的中华农业智慧。

按场

按场是一个系统工程,要先刮场,后耙场、再泼场,末尾才按场。

刮场就是用锄头将麦场锄一遍,但又不要锄得太深,故而曰“刮”。耙场就是用耙将场地耙几遍,但又并不像真正的耙地一样,而是在耙上放着一只编筐,里面盛着半筐土。赶牛的人不站在耙上,只是跟在耙后面,对牛发号施令就行了。

泼场是一项集体性的农活,需要发动一个村的壮男劳力才能完成。泼场的人要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挑水,一组负责泼场。

泼场是一项技术活儿,一瓢水要泼出一弯潮湿的月牙儿,而下一瓢水泼出去,还要不偏不正全部泼在上一弯月牙儿的身上。两瓢水泼完,必须泼出一弯湿透了的月牙儿。

场泼好了,需稍微晾晒一会儿,只有等到麦场不黏脚了,才可按场。

按场之前,先要在场上均匀地撒上麦糠。麦糠是去年就留好的,埋在草垛的肚子里,金灿灿的。几个妇女,每人胸前挂着一个盛满麦糠的笆斗,一字排开,一边倒退着,一边播撒着。一会儿,湿黑的麦场就变成了一轮灿灿的太阳了。

撒好了麦糠,按场人已经套好了黄牛,拉起了细长的青石磙子。这青石磙子是专门留作按场用的,只有打场磙子的十分之一粗,长度却是打场磙子的两倍。滚架子的后面还拖着一把大扫帚,作用是将麦糠进一步扫均匀,让石磙碾进场地里。

按场的目的,就是要把尘土压下去,这样打出来的粮食才干净。

打场

打场先要散场。

散场需要用到的农具有大铁筢、小铁筢、大扫帚、三股铁叉、两齿抓钩、木锨等。散场先要扒麦垛。麦垛先上去两个人,手持铁叉,从麦垛两头开始往下一层层叉麦子。麦垛下面的人,有的使用大铁筢,有的使用小铁筢,纷纷将叉下来的麦子拖到麦场的边缘,由远及近,有步骤地散场。负责散场的人用铁叉将麦棵抖开,麦棵铺放得既要厚度均匀,又要松散有度。均匀是为了石磙便于碾压,松散是为了透风透太阳。

打场要用到牛和石磙子。石磙子,一头粗,一头细,打场时粗头往外,细头朝里,由于向心力的作用,牛拉起来自然省力而又易于转圈。

第一遍场打好后,要翻过来再打一遍。这个过程叫“翻场”。翻场就是把麦场底部没有被打透的麦棵翻到上面来,以备石磙第二次碾压。翻场使用的工具一律是三股铁叉。正确的姿势是,双手端着铁叉,平插到麦棵底部,微微端起,再侧身使劲,把麦棵翻过来,顺势再将麦棵抖抖,让藏在麦棵里的麦粒落到麦场下面。

起场是打场的最后一个环节。起场要用的工具很多,有三股铁叉、大扫帚、木锨、搂耙、大摊板、小摊板、笆斗等。

起场主要是男劳力,半劳力主要负责打摞子(打摞子就是将麦棵叉成大小不等的堆儿)。摞子打好后,男劳力再挑骡子堆麦垛。只见一个个年轻人,手执三股铁叉,自上而下,往摞子上一插,双膀一用力,右脚微微抬起来,在下面顺势向内一勾叉把底部,便将小山似的摞子挑起来,“忽闪忽闪”地挑到麦垛旁边,往上一耸,放到了麦垛上。麦垛堆到半人高,专门负责堆麦垛的麻表大爷便上了垛顶,开始接摞子,踩麦垛。

这时候,半劳力一部分负责用搂耙将麦粒上面的碎麦棵搂干净,一部分负责用大摊板和小摊板将搂过的麦粒向着麦场中心攒集,还有一部分紧跟在使用摊板的人身后,用大扫帚把麦粒往麦场中间清扫。

不用队长布置安排,多少年了,每个人干什么,怎么干,大家都了然于心。整个麦场上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但又无不目标明确,井然有序。

抢场

打场常会遇到雷阵雨,抢场的事情也就时有发生。

早晨,天明明晴得很好,可场散好后,磙子上场一圈还未转到头,太阳就朦胧起来了。队长搭起眼罩,往天的东南方向一望,只见雾气闹闹的一片。一条乌黑的云摇曳在雾气里,水亮亮的。

不大一会儿,乌云从天的东南角涌了出来,宛如沸腾翻滚的墨汁,一边洇染着天空,一边猬集成怪石巉巉的云峰。云峰的边缘,透明青灰,水汪汪得发着亮光,似乎轻轻一碰,马上就会“呼啦”一声,倒出满天的雨水来。

“抢场了!抢场了!……”

队长双手扩成喇叭状,对着村庄大声呼喊起来。于是,一村男女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风一样地旋到了麦场。打摞子的打摞子,挑摞子的挑摞子,堆麦垛的堆麦垛,扫麦场的扫麦场。这时候,摞子打的要比平常大三倍,一个壮汉挑摞子用力过猛,铁叉把“咔吧”一声,断为两截。环顾四周,已没有多余的铁叉,他只好就用折断了铁叉挑摞子。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堆麦棵自己在蠕蠕地向着麦垛爬动。

别看平时年轻人挑摞子轻松自如,可此时却是在风中,摞子根本不听话了,左摆右晃,让人走不出直线了。可尽管如此,老天爷却一点也不可怜这一大群来往穿梭的蚂蚁。它一会儿“咔嚓”来个响雷,一会儿“唰啦”来道闪电,催得他们手忙脚乱,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用“龙口夺粮”来形容抢场的情形,真是千真万确!

这边麦垛堆好,麦粒攒成堆,垛顶和麦粒上盖满麦糠,人还未来得及撤离麦场。风骤然一停,天猛地一黑,一亮,雨便从远处携带着尘烟,“哗哗”袭掠而至。只听屋顶轰响一片,好像一大群觅食的鸽子,突遭袭击惊飞的“啪啪”声。

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响,像是一个句号突然圈走了风雨。于是,房屋露出来了,麦垛露出来了,树也站直了身子。云,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向远处退去。

再看麦场上,雨水旋着未扫尽的麦糠,不紧不慢地流向场边的小沟。沮丧之余,人们一边纷纷咒骂着天老爷,一边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家走去。

扬场

麦季扬场是生产队里最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情。常常是打过的麦粒已推成堆了,可天公却不配合,不刮一丝风来。此时,生产队里能拿起木锨的只有几个扬场的老把式,其中技术最好的又数我的父亲。

父亲拿起木锨,撮起一点儿麦子,随手一扬,试试风向。风向选定之后,便开始扬场了。父亲每次只撮起半木锨麦子,抖撇出的抛物线很高,木锨从腰间左下方扬上去,扭、抖、撇一系列动作,形若流水,舒展自如。空中的抛物线形如彩虹,一道道,此伏彼起。扬起的麦粒从彩虹中“唰唰”地落下来,饱粒在前,瘪粒在后,层次分明,一目了然。随着木锨的上下运作,麦粒堆儿逐渐增宽变厚,像一条大鲸鱼,仄棱着身子,平静而卧。

旁边的几个扬手见父亲定好了调子,也纷纷拿起木锨,交错着扬起来。三个人,三把木锨,不停在空中扬出三道彩虹,麦粒雨不偏不正,正好顺着“鲸鱼”背部次第落下来。

扬到最后,父亲还要撇扬下风口那些溅进麦糠里的麦粒。只见他深深地探下腰,撮起一锨麦糠,锨口向内微微一倾,用力猛地回抖手臂,麦糠即迅疾顺势向后抛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就是凭借这股快速回带的力量,麦糠里溅落的麦粒便自动飞出来,落到“大鲸鱼”的身上。

落场

落场是淮北地区的五河方言,读音是làocháng,意思是第二次打场。

落场不像头一次打场那样紧张,场也散得很厚。打过头遍的麦棵全都摊放进了麦场,厚厚实实的一片金黄。打场的人只要赶着牛,拉起石磙子满场转了一遍,翻场人再将麦棵翻过来,石磙子再上去转一遍,即可起场了。

落场的重头戏是堆麦穰垛儿。村里的麻表大爷堆麦穰垛儿的高手,经他堆出的麦穰垛儿从来没有漏过。当麦穰垛从堆到半人高开始起,麻表大爷便上到了堆顶上,一边脚踩麦穰,一边用铁叉接着挑上来的麦穰。

麻表大爷站在高高的垛上,垛下每上来一摞麦穰,要放在哪一个位置,他只要把铁叉往麦穰垛的某一个地方拍一下,挑摞子的人就会将摞子高高举起来,往上一耸,他就立刻弯下腰,平端着铁叉,从摞子下面顺势一接,一摞麦穰便踏实地落在了垛的缺口处。

堆垛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封顶。封顶先要铺上一层麦糠,再糊上一层麦糠泥。麦糠泥是用麦糠与土和成的,不稠不稀,是封顶防雨的妙物。

麦糠泥铲进一个撒种的小斗里,麦穰垛下面的人一手拎着小斗的边缘,往后一悠,再顺势用力向上一扔,大声喊:“上去喽!”垛上的麻表大爷眼明手快,一伸手就抓住了斗沿,然后把泥倒在麦糠上,并用木锨当瓦匠用的泥抹儿,将麦糠泥向着垛顶两边踏一踏,便形成了中间高,两边陡的半月形拱顶。

麦子打完后,麦场要空闲三个月左右。只有到了秋季,稻子和黄豆上场,麦场上才又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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