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与济南的缘分

□白峰

唐天宝四载（745年）夏，杜甫从河南来看望此时在临邑任主簿的弟弟，路过济南，恰逢在济南为官的李之芳建造的新亭竣工，李之芳的从祖、时任北海(治所在青州)太守李邕也正在济南。杜甫那时候还不像后世名气那么大，但李邕很欣赏他，两人也是旧相识。四年前的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杜甫30岁，年长他30余岁、在文坛上已享有盛名的李邕却“奇其才，先往见之”，在洛阳主动邀杜甫“求识面”，这使得杜甫倍感荣幸和意外，杜甫在诗中两次述及此事，引以为荣。

唐代重文才，但也残存着两汉、魏晋时的观念，重视出身和门第。李邕是湖北江夏人，其父亲李善为唐朝大臣，书法、学问俱佳。据说李邕是他父亲60岁上老来得子才有的他。李邕是封疆大吏，也是著名书法家，清代刘熙载《艺概·书概》说：“李北海书气体高异，所难尤在一点一画皆如抛砖落地，使人不敢以虚骄之意拟之。”当时很多寺观请他撰文书写碑颂。有人统计过，他一生为人写了有800篇碑颂，所得润笔费数万。李邕不是贪恋小钱的人，常常周济一时困苦的文士，接待费用也不小。他的《麓山寺碑》《李思训碑》至今仍为学书者所重，其撰文并书的《灵岩寺碑颂并序》残碑尚存，现在到灵岩寺还能见到，深藏于鲁班洞，发生在天宝元年（742）十一月，是杜甫这次来济南3年前的事。

杜甫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出身于京兆杜氏，乃北方的大士族。先祖可上溯到汉代名臣。杜甫与晚唐诗人杜牧系出同门，皆系晋代大学者、名将杜预之后，只是杜牧晚很多。

就在来济南的上一年，杜甫也有得意之事，在洛阳他与名满天下的李白相遇，两人同游梁、宋，还遇到了诗人高适。李白这时略有失意，他刚从洛阳被唐玄宗赐金放还，朝廷不用他了，给点钱打发了。高适此时还没有禄位，但三人畅游甚欢，评文论诗。李、杜相约改年同游齐鲁。

李白据称远祖是秦朝的李信，荆轲刺秦王不成，秦发兵灭燕，追杀燕太子丹的就是李信。李白先祖是西汉著名的飞将军李广，王昌龄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就是李白这位先人。隋朝末年，李白的近祖因罪流放西域，有一种说法认为李白出生在安西都护府的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即便在大唐，那里也属于天边极远之处。李白奇异的家世和天马行空、大气磅礴的诗歌，都颇具浪漫色彩。

其实李白也挺想为官，只是他狂放的性格，却很难在朝廷中立足。李白的诗名早已名满天下，朝中老臣贺知章对《蜀道难》和《乌栖曲》激赏，称之为谪仙。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经玉真公主和贺知章鼎力推荐，玄宗也读了李白的诗，引为奇才，遂召李白进宫。李白进宫朝见，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旋令李白供奉翰林，陪侍皇帝左右。玄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李白侍从，赋诗纪实。李白性情狂放，傲视公卿，喝了酒不免放浪，曾有让太监总领高力士脱靴之举。

数年后，杜甫进京应试，却因权臣李林甫要表达“野无遗贤”之盛，应试考生，竟一个不录，杜甫困于长安，曾作《饮中八仙歌》，以前人之狂放吐自己胸中之块垒：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诗中所述当系与李白大被同眠、抵足夜谈时的趣闻。但也能看出李白天生就不是做官的料。低调和弄权皆非李白所长，纵有诗才，却不免遭人嫉恨。最终是玄宗“赐金放还”。

李白和齐鲁之地缘分不浅，开元二十五年（737年），他举家迁居任城（济宁），时年36岁，随后寄居济宁23年，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时间他也还是在游历，没在家好好待着。李白举家迁来是有道理的，他很多亲戚都在山东做官。叔叔在任城当县令，族兄在中都（今汶上）当县令，族弟李凝在单父（今单县）为主簿，从祖李之芳在济南当太守，族祖李辅在鲁郡（今兖州）任都督。

杜甫的父亲也在山东做官，曾任兖州司马一职，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杜甫在洛阳参加进士考试落第后，就曾来兖州省亲，并有齐赵之游，但李白尚待一年之后才来的任城，不然两人早就见面了。

杜诗著名的《望岳》诗就写于那年的齐赵之游，其中的诗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字里行间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不胫而走。

此次杜甫在济南得遇李北海，自是十分恭敬。李北海在碧波环抱的古历下亭设宴雅集，纵饮畅谈，说古论今，还召集了地方名士作陪。当时参加这次盛会的还有蹇处士、李之芳等人。名士雅集，诗人幸会，自然不能无诗，于是杜甫即兴写下了著名的《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诗中“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诗句也成为了济南人传诵千年、引以为豪的名句。

今日的历下亭在大明湖湖心岛上，系后世所建，非当年的历下亭原址，当年的大明湖和历下亭皆在今五龙潭。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云“其水（指泺水，今趵突泉）北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侧湖，此水便成净池也。池上有客亭……”济南的专家学者普遍认为，《水经注》中所提到的“客亭”可能即杜甫诗中所说的“历下亭”，该亭始建于北魏以前，至杜甫来游时至少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所以杜甫诗中才有“海右此亭古”之说。唐末，历下亭随着古大明湖的消失而顷圮。

杜甫写下“济南名士多”的诗句时，李白并不在场，杜甫离开济南后与李白会于兖州，然后一起回到齐州，会同高适拜谒李北海。李白留诗《东海有勇妇》，是赞扬李邕上书救下为夫报仇的一位奇女子之事。李邕和李白也早就认识，但是李邕不太喜欢李白。

这次聚会两年之后，70岁的李邕遭权臣李林甫构陷入狱，杖毙而亡。李林甫找的就是李邕挪用公款，招待、资助文友之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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