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阳追思屈原 赵传兴
坐火车去安徽青阳。
想着两千多年以前,屈原是怎么来到陵阳的?坐船,骑马,还是步行?千里之遥,不管哪种方式,都免不了一路奔波跋涉舟车劳顿,一路失意沮丧心灰意冷,一路走向苍凉走进悲怆。
那时的陵阳,是偏远、偏僻之地,“江南之野”,“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陵阳山多,地处皖南山区东北部,九华山脉绵亘中南部,有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峰多座。陵阳水多,青通河、七星河、九华河北流入长江,南阳河、陵阳河南流入太平湖。
屈原,是被一而再的贬谪,来到陵阳的。远离了楚都繁华之地,远离了家乡生长之所,远离了自己宏大的志向抱负。而此时,正是楚国国难当头之际,生死存亡之秋。秦军正过关斩将,一路凯歌高进,楚国节节败退,危在旦夕。
屈原在陵阳一呆就是九年。九年光阴,备受煎熬的日子,励精图治的日子,倏忽而过。如果在国都,可以为国君出谋划策,为风雨飘摇中的楚国出多大力啊。而他,只能被迫蜗居在陵阳,望尘莫及,枉自慨叹,苦兮兮地巴望着国都,抒发着无限的悲愤之情。
以九华为首的众多的山,他一定攀爬过吧。那时还没有佛教,没有香火。伫立在九华的最高峰,远眺着国都的方向,屈原的心里会荡漾着、起伏着怎样的波澜?青通河、九华河等众多的河,他一定注目过吧。岁月蹉跎,逝者如斯,满腔心事付诸东流,屈大夫又会滋生出怎样的惆怅?恍如山间松涛阵阵,恍如河中波浪翩翩。
陵阳有最美的山,最美的水,可是屈原没有钟情于山水,寄情于山水,移情于山水,而是更加心系国家安危。他一直深入乡里,访民之苦,研究改革之道,富国强兵之法,破敌之策,践行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期盼着东山再起,有朝一日重回君王身边为国效力。悲愤之情无人可说,悲怆之意无处可诉,他便化为诗歌,化为绝唱,喷涌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涉江》、《哀郢》、《远游》、《抽思》、《思美人》,一首首悲凉豪壮、激昂慷慨的爱国悲愤诗歌在他的笔下尽情奔流,奔向陵阳的山山水水,奔向千里之外的楚国国都,奔向未来的千秋万世。
陵阳的山水嵌入了屈原的骨髓里,陵阳的风俗嵌入了屈原的诗歌里。屈原的诗歌里随处可见陵阳山水地貌的影响,陵阳傩文化的启发。他已把陵阳的山川大地了无痕迹又处处皆圣地印刻在他的诗歌里。陵阳,给了屈原创作安宁的环境、丰富的素材、独特的灵感、不竭的泉源。
且听陵阳的风高声吟唱:“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之焉极。”“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哀郢》)
且听陵阳的山集体诵读:“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讬乘而上浮?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远游》)
且听陵阳的水反复咏叹:“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招魂》)
九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陵阳的山水试图使他臣服,陵阳的美食试图让他皈依,你“种豆南山下”,你“带月荷锄归”,你“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居家过庸常日子；你归隐田园,做一个田园诗人。多好,对得起陵阳的秀丽美景,对得起匆匆飞奔的时光。可是,他不为所动,铁石心肠。
陵阳的山再俊秀,陵阳的水再清冽,陵阳的佳肴再美味,联合起来也收买不了一颗坚强的心。心忧国家,人渐憔悴,他已抱定了为国赴死的决心和信念。终于,梦幻破灭得如此迅疾残酷,公元前278年,楚都郢被秦占领,楚国灭亡,不复存在。屈原遂抱石自沉于汨罗江。汨罗江水为之呜咽,山川大地为之动容。从此,人世间多了一个爱国大诗人,多了一个传统节日——端午节。
2021年4月,我来到安徽青阳。此时鲜花盛开,树木葱郁,山青水碧,大地静美,青阳一片盎然春意。倘若屈夫子转世,他当不会再为来青阳而焦虑,而懊恼。或许,他会主动要求,来青阳为官为民,施展人生才华与抱负,享受这美好的山水时光。
徘徊在青阳陵阳镇,莺歌燕舞间,总感觉处处有屈原的身影攒动,处处有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处处有人在吟哦: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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