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红真 | 汪曾祺的博弈

澎湃新闻 2021-03-04 19:21 大字

季红真第一次读汪曾祺先生的作品,大约在1980年,“读到《受戒》,当时大吃一惊,人都傻掉了,因为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小说,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1982年,在北京大学读当代文学硕士的季红真在北京作家研讨会上,第一次见到了汪曾祺,和他进行了唯一一次长谈。

阅读和研究汪曾祺作品四十年,季红真自称被汪曾祺的作品诱惑到痴迷。2019年1月,由季红真担任主编的《汪曾祺全集》历时八年编辑,完成出版。

2020年是汪曾祺诞辰百年,12月23日下午,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的《汪曾祺别集》出版发布式与研讨会上,季红真说:“汪曾祺适逢汉语转制的文化史节点,又身处现代汉语规范化的轴心地带,这就是得天独厚,这个不服不行。”

 

《汪曾祺别集》出版发布式与研讨会回顾

汪曾祺的博弈

——在《汪曾祺别集》发布会上

季红真

文学批评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对汪曾祺的评价,就是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状况。有的时候,人进入一个选题是非理性的,常常不可理喻,说不清楚。我年轻的时候,研究汪曾祺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被他的文字所吸引,不知天高地厚。中年研究汪曾祺是挑战自我,挑战自身认知能力的极限。接近晚年的时候,研究汪曾祺则几乎是从头开始,以整理文献为重心。

这套《别集》集中几代汪迷的智慧学养,借鉴了《沈从文别集》的体例,又富于创见的成果,而且开本小,便于携带阅读,不少读者早就惦记上了。

《汪曾祺别集》(全20卷),汪曾祺著,汪朗主编,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

文学研究最重要的还是扎扎实实的文献整理,这是基础性的工作。对于我们这些以现代文学研究为专业的人来说,最苦恼的就是看不见原典,看到的文献几乎都是被删节修改过的,这就像沙上建屋,基础薄弱立论也就难免不稳。《全集》当时从大的框架到细则,都是严格讨论,大家反复协商,最后形成共识,严格遵循国际通例统一底本,除了校勘以外还做了初步的校注,所以集全社会之力,从开始编辑到出版用了8年的时间。这不是汪曾祺一个人的事,也不仅仅是文学圈的事,是扎实的文化建设,也是为民族的文化建设夯实基础,说他是一块砖或一块瓦都可以。现代文学从鲁迅那一代人开始,就是国际视野,我们的文化要复兴,也必须和国际学术同步。

看到《汪曾祺别集》出版我很高兴。《别集》跟《全集》有很大的区别。《别集》的编辑团队都是学者、作家、编辑,对汪曾祺作品有一个早早的阅读,而且不少人参与《全集》的编辑,资料很熟悉,阅读的现场性非常好。《全集》是纯学术的处理,是文献整理,目的是还原历史,尽可能多地保留历史的信息;选集则是体现选家的鉴赏眼光,更为主体性的工作,《别集》属于《选集》的范畴。这是两回事,但是无论《全集》还是《选集》,基本文字校勘的功课都是要做的,否则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汪曾祺全集》(全十二卷),汪曾祺著,季红真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汪曾祺适逢汉语转制的时代,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白话就迅速成为汉语的主流,他出生于1920年,非常幸运地搭上了汉语转制的快车,从幼稚园开始受的就是体制内的语文教育,正是现代汉语形成的时期,所以很多话不是乱说的,他遭遇的文化史节点就是古汉语向现代汉语的转轨时期,他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又授业于朱自清、沈从文等一批第一代成功转型的新文学作家。那是现代汉语的酝酿期,大的发展趋向已经确立,但现代汉语的规范化是在1955年。在转制过程中,现代新文学作家属于前规范时期的作家,旧学新知都丰厚,当时的文学创作具有多种可能性。后起的寻根派作家则都受的是现代汉语规范化的语文教育,所以和汪曾祺不是一回事。他们接受语文教育以及开始写作的时候,现代汉语和古汉语之间的那种文脉已经断了,所以他们要去寻,要跨越这个断层。但是汪曾祺不需要,他起步于现代汉语前规范时期,又有迅速转型的儒商家庭的家学濡染,与古城民间文化的乡学背景,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在他是一个自然过渡的过程,而且只有他得天独厚有这个条件,他有古文的基础,然后西南联大又受了新式教育,1949年以后他又当编辑,对文字方面非常严格,他的朋友圈都是现代汉语规范化的中坚人物。三大重镇都是他的师友领军,文字改革是李荣,暂拟语法是朱德熙,规范语音的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是沈从文的连襟。所以他不但是在场的,而且是在汉语转制的轴心地带活动,他的写作适应了汉语转制的大趋势,但又与自己的时代保持了心理的距离,他和时代的文化规范是一个博弈的关系,和现代汉语前规范时期的作家也是一种对话的关系,有继承也有矫正,因此从古到今的文脉没有中断。寻根文学作家,都是1950年以后出生的人,他们受的语文教育是规范化以后的事情,这就使断裂是不可避免的,有的个性强一些,那就靠个人造化,比如家学、乡学,或者特殊方言区的语言习得、少数民族的知识背景等等,总之要靠特殊的机缘,总的来说,这一代作家受的是规范化的现代汉语教育。汪曾祺启发了他们对于汉语魅力的发现,激发了他们重新衡量被大动荡和大破坏砸烂的传统文化精神。所以《汪曾祺全集》和《汪曾祺别集》这两部集子前后顺序出版,对文学史和文化史都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事件。

季红真教授在《汪曾祺别集》出版研讨会上

中国古代的文论思想体系完备的就是一部《文心雕龙》,绝大多数的文论是以鉴赏为基础的选集来体现的。这是个文脉起承转合的文体,新文化运动首先要反的是雄霸学术界的两大选家流派“选学妖孽、桐城谬种”,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号召青年起来,明目张胆反抗“十八妖孽”,也包括文选派和桐城派的祖师爷,以及流风所及主张复古的明代前后七子。汪曾祺适逢汉语转制的文化史节点,又身处现代汉语规范化的轴心地带,这就是得天独厚,这个不服不行。而且他的写作有高度的学术自觉,是以汉语为本位坚守人文立场,和自己所处的时代主流文化博弈,经常能够以退为进、夹带“私货”,使古汉语和现代汉语自然过渡,白话传统和诗文传统水乳交融,因为没有断裂,所以能够兼收并蓄,逐渐走出自己的路子。

这套书由浙江文艺出版我觉得也是非常有意义。好多书走了好几家出版社,最后都是浙江文艺出的,这是一种眼界,也是一种胆识。我是浙江人,祖籍龙泉,生在丽水,浙江文艺出版社不仅是我的故乡文苑,也是我的摇篮,我第一本书就是浙江文艺出版的。浙江文艺出版社是一个非常有见地的出版社,而且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建设作出了特殊的贡献,最近一套《莫言全集》也是他们出的。《汪曾祺别集》是一套高档次高品味的大众阅读丛书,浙江文艺出版社“独树一帜”,做了“特殊贡献”。这是切切实实为民族文化复兴的伟大事业,脚踏实地地工作。祝贺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这套好书《汪曾祺别集》。

   作 者 简 介  

 

季红真,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特聘教授,《汪曾祺全集》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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