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们睡得很美

巢湖晨刊 2021-06-11 08:57 大字

□黄全国

一眨眼,中考四十年过去了,可是那一晚的美觉还记得清清楚楚。

头天下午,公社的江淮车,将我们石镜初中四个班的考生,分几次,呼呼地拉到月山镇一个废弃的仓库。这个仓库,长长的高高的,东西向,老师们提前来收拾和打扫了,比较干净,土地面,返潮,梁上还吊着灰吊,没有亮瓦,有几扇小小的高高在上的窗子。仓库外的走廊上是临时搭建的灶台,曹师傅赤着瘦瘦的黑黑的上身,抄腰黑色老布裤衩,挂在肚脐眼以下,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龇牙咧嘴,汗如雨下,挥舞着板锄一样的铲子在锅里翻来覆去炒豇豆。

晚上,我们铺上席子,就睡在仓库的地上。仓库里没有灯,大门是开的,偶有一丝凉风吹进来,十分凉快。外面微弱的光线可以透过大门进来一点,大家模模糊糊地能看出彼此。无风而闷热,蚊子出奇的大而多,它们可能是多日不见荤腥,吹着嗡嗡的喇叭,直线飞来,对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后生,发出疯狂的叮咬。我们左右开弓地拍打,啪啪啪,仓库里就像炒南瓜子一样炸声不断,有时还摸到蚊子肉泥和自己血的混合物,手指一擦一擦就没有了。人人身上都在冒汗,我们用扇子或书本扇凉。有的在背政治,有的在说话,老师就睡在门边,常常提醒,“不要作声了,睡觉,睡好才能考好。”可是我们还是压着很小的声音说着,直到夜深,才渐渐入睡。天亮了,我们醒了,满身是汗,像水老鼠一样,满身红点子。

第二天晚饭后,基和章老师请假了,带我、淮和喜到水泥厂睡。基说,他队里有位远房的叔叔在那当工人。我们非常高兴,又说又笑地前往。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路灯,昏黄的光照着火哄哄的公路。车子少,路边尽是凉床、板凳,很多人在此纳凉,扇子叶打着啪啪响。我们走了大约四里路,左拐就进了水泥厂。基问人,那人一指,我们就顺着指的方向,进了一间平房。平房很深,两边各摆三张单人床,每张床上都是一扇子一枕头一被单,整齐地放着。房顶中间吊着一盏电灯,电灯两边各吊着一台电扇,吊扇正呼呼地旋转着,凉风吹拂着我们的身体,无比凉爽。我心里嘀咕,当工人真好,如果我考起中专就来当工人。基的叔叔正好在那,他上夜班,准备休息,旁边还有一位工人叔叔。基说明来意,基的叔叔和那位工人叔叔满口答应,叫我们一人睡一张床。我们也就不客气了,一人一张床就躺下了,片刻就呼声如雷,死了一样,连梦都没有。

等我们醒来,天早已大亮,怕耽误考试,我们立即爬起来,看看门边的两张床,每张床上都睡着两个大个子,他们都穿着裤衩,上裸下赤,或趴着或躺着或折着,正香。我们不敢打搅和说谢了,悄悄地出了门,背着火热的阳光,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仓库处,同学们正在喝稀饭。章老师看我们来了,焦急的脸上一下子轻松起来,说,哎呀,总算来啦,快快吃饭,只有几十分钟了。

后来,我顺利地考取了中专,工人终究没当成。

时光荏苒,转眼要退休了,虽经历一些炎凉世故,可那一宿的美觉,一直甜在我的心间,常常让我感到人间的友善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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