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不只如山
■ 樊华
“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几年前的央视青歌赛上，刘和刚饱含深情演唱的一首《父亲》，不仅使评委席上的女歌唱家张也泪流满面，也使作为电视观众的我热泪盈眶。对于父爱的深切感受，早就使我难以言表，《父亲》这首歌，仿佛点燃我时常追思父爱的情感之火。
父亲因病去世已8个多年头，曾经好几次提笔，想写些怀念的文字，但总没想好该写什么。自己是一个媒体人，写点怀念亲人的文字，总要挖掘点有积极社会意义的东西，否则便有利用和浪费社会公器之嫌。经过好几年的沉淀，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父亲的责任和担当。诚然，天下的父亲都应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担当，但我父亲所经历和承担的，的确有别于大多数的老父亲。
难忘父亲第一个沉重的决定。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加上极左路线的不良影响，人们普遍缺吃少穿，饥饿不仅击倒了不少农村壮汉，也将魔掌伸向了吃皇粮的人民教师。身为资阳市某小学老师的我的母亲，为把每月的10多斤商品供应粮多省几口喂养我和妹妹，被迫以瓜菜和代用品甚至靠喝水充饥，结果不幸患上了严重的肿病，由于当时缺医少药，加上经济条件限制，母亲病情不断加重，弥留之际，想到同为教师的父亲将面临繁重的教学工作和拖着两个三、四岁孩子的困境，便违心地硬着心肠向父亲提出了一个有悖人伦的请求——希望父亲将我妹妹抱养给亲戚，以便能使我两兄妹不致因父亲经济负担过重，加之拉扯一双儿女实在照顾不过来，而使两个孩子都吃尽苦头。面对母亲很是出格的临终嘱托，父亲当时的回答，作为儿子的我当然不得而知。上面所说的事情，还是20多年后我才从父亲的同事和亲戚那儿得知，但我切实感受到的，是父亲一直用又当爹又当娘、再苦再累再穷也不离不弃，硬是将我和妹妹双双抚养成人的实际行动，毫不动摇地践行了自己的决定：没把女儿交给他人抚养，生活再艰难也决不让骨肉分离。
父亲的第二个艰难的决定，也是若干年后他的同事们告诉我们兄妹的。
母亲去世时，我们兄妹才三、四岁，而父亲才30岁出头，因此先后有多位好心人为了帮他照顾两个可怜的孩子，相继为他介绍新的伴侣，但父亲都未同意。是一直都未遇到如意的人？不是。若干年后，事情才揭开谜底。父亲认为我和妹妹年龄太小，担心若过早地娶来继母，怕我们兄妹太吃亏受气，一直等到70年代初期，我和妹妹都10多岁，有一定自我保护能力了，他考虑即使继母不能善待我们，也不致兄妹因年幼而太吃亏，父亲这才听从热心人的撮合，为我们娶了继母。
这第二个决定看似简单，要做到决非易事。作为教师的他，要不分白天黑夜地教书育人，包括批改堆集如山的学生作业，以及他们那一代教师十分认真地常态化步行下乡对学生进行家访，在这样繁重的工作负担下，抚养两个连穿衣服也需大人帮助的孩子，其劳动强度和操心程度可想而知。再从人的情感需要来说，30出头的男子要克服寂寞也很难做到。真不知父亲是怎样熬过那10来年漫漫长夜的，只记得我和妹妹晚上一觉醒来，常常看见批改完作业、劳累了一整天的父亲独坐在煤油灯前，轻轻地用二胡拉着《苦菜花开》、《二泉映月》、《红珊瑚》等传统歌曲，有时还轻声哼唱着，曲调在夜里更显忧伤，父亲的哼唱与乐曲异曲同工，现在回想起那婉转伤感的旋律，还令人禁不住黯然神伤。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有父亲为了对付穷日子，在经济十分拮据的情况下，默默地拿起针头线脑，向同校的女同事学会了基本的针线活儿，为我们的三口之家缝缝补补，钉纽扣、缝补钉，一位男教师拿粉笔、钢笔的手，不得不有些笨拙地拿起了针头、布头……
印象极深的，还有父亲的包容与宽容。国家首次恢复高考后，我以高一的学历，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参加一九七七年全国高考，虽然上了分数线，但由于不切实际填高了志愿，按当时考生考大学、中专混报志愿（即每个高考考生填高校志愿时还要填几所中专学校）的做法，我被一所省属重点中专录取了。按说，这在十年没有高考、考生堆积如山的情况下，能上分数线可谓百里挑一，考上中专也是考生奔走相告、不少家庭放鞭炮和请客的大喜事了，然而我上学一月多后，对所学的药材学专业实在毫无兴趣，居然不听校方苦劝，背着父亲坚决地退了学，从一名毕业后端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一下子变成退学回家的待业人员。我的志向是要考大学，但在世人惊骇的目光和说我不知天高地厚，用现在的话就是“脑壳进水了”的冷嘲热讽中，父亲对我的退学之举只是愣了愣神，苦笑之后，默默地为我收拾行李，让我去资阳某中学完成自己的高中学业。由于我非常出格的强行退学行为，中专学校反映到当时的资阳县招办后，县招办按相关规定对我进行了取消一年即1978年高考资格的处罚。在一年多的备考和等待中，我受尽了社会的冷眼，父亲也承担了人们“教子无方”的非议。终于熬到1979年的高考，我被一所教育部部属重点师范大学录取，一是考上了大学，二是读上了自己喜爱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在地方党报从事新闻工作至今，先后有100多件作品获省以上新闻奖项，并于十年前被评为省十佳新闻工作者。父亲的包容和宽容，给了我实现人生理想的坚强保障，我没理由不一辈子感激他、永远感恩他所承受的巨大社会压力，和为儿子实现人生抱负甘当铺路石的付出与担当。
父爱是什么？人们常说：父爱是山。父爱是山，山一样的坚定、执着、厚重与刚强。但父爱不仅是山。父爱是海，海一般的宽广，海纳百川，它能助推你扬帆远航，也能吞咽、包容和沉淀人生的曲折、落差、不幸与苦难。父爱是水，浩浩荡荡、勇往直前或温柔细致、润物无声。父爱又是火，热烈奔放，暖人心扉。但似乎又没有什么词能概括父爱，没有什么歌能唱尽父爱。也许世上有千万种不一样的父爱，但责任和担当，永远是父爱的精髓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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