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毛猴子”

资阳日报 2019-01-09 07:56 大字
□秦耕

也许是离乡太久,除了早就相识一直都在交往的人,我对“老乡”一词越来越模糊。不是冷漠,而是亲身经历了“史上最大的人类迁徙”,感觉人际关系变化很快、很大,“同事”“伙伴”“搭档”“邻居”等等,颠覆了“老乡”这词的人际控制地位。

所以,刚到村里时,当有人说“村里有个你老乡”时,我感觉自己可能辜负了那人的热情。当时,一声风轻云淡的“哦”,犹如一个大甜瓜堵住了他的嘴,也没管他后面想说什么。每天都下地干活,忙不过来就雇几个短工,闲时看看书、写写字,独自享受这平凡又不太一般的生活。至于村里有没有老乡,远老乡还是近老乡,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无需攀附。

那天,受台风“山竹”影响,昆明警方发了黄色预警:注意安全,严防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我决定歇工不下地,倒不是因为警方预警,而是地里种的是多年生药材,不能每年翻耕,雨天下地,踩一脚就会硬结一块土,不利于药材生长,会得不偿失。

我一心想着利用这个下雨天,静心完成一段作品的“故事梗概”,孰料天公作美人不逢喜,竟然停电了,“也罢,拾菌子去……”

就这样,我被逼上了“梁山”。

这次拾菌收获颇丰:包括干巴菌、红见手青等10余种野生菌,装了满满的一小桶,喜得我就差手舞足蹈了。

我这人不藏事,心情一爽就把战果挂上了微信朋友圈,朋友们点赞、评论,有人艳羡也有人警示“小心毒菌或亚种”。我不是恃“富”而骄“耍流氓”,而是坚守发帖人的“道德底线”,一一回复了网友们的关心。村民“歪三”也是网友,他没有点赞也没评论,而是直接来了电话:“哈哈,我本想去拾菌的,但看你拾了不少,我就不去钻那些讨厌的刺柯林了,拿下来烫火锅,何如?”

“何妨?”村里人读书不多,但都习惯性地说话带着点文言词,我也如法炮制。

虽说山珍乃天赐美味,但于我来说就是一道不错的菜,有之则喜,无之也不烦忧。当然,得而复失肯定“肉疼”,可人家已经开口,怨尤也无益处,反倒显得小气。

也许因为“大方”、好讲话,村民们对我都很友善。“歪三”也不小气,赶忙拿出两只猪蹄,还撵回一只鸡宰了来熬火锅底汤。我拎着菌子下去时,他褪了鸡毛正开膛:“你们四川人炖鸡是不是不开膛,褪了毛就全鸡下锅?”

“你听哪个说的,见过四川人炖鸡没有?我们比你会弄吃食。”知道是玩笑,我还是平静地为自己和家乡人正了一下名。

“‘毛猴子’他爹就是。”“歪三”回道。

此时,我想起了“毛猴子”和有人曾说“村里有个你老乡”的事。

去年冬天,村里有人为孩子庆满月,“祝米酒”摆了60余桌,我被邀请到席。酒至半酣,同桌的人陆续退席离场,我正准备离座,对面一个清瘦的中年汉子开口了:“老乡别忙走,我们喝两杯。”

到这个村子租地虽已两年有余,但几乎没见过此人,我好生奇怪,淡淡一笑:“你贵姓?老家在哪里?”

“我就是这里的人,但我爹是四川人。”他说。

原来是“川二代”,难得还认“故乡在四川”这本账,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问他爹是四川哪里人,他说是乐至县,“叫哪样童家公社的,我也没去过,搞不太清楚。”

尽管他“搞不太清楚”,但就冲他记得“乐至”和“童家”两个地名,我重新落座和他对饮起来。

他就是“毛猴子”。他说,因为姓“毛”,人也精瘦才得此名。他当时好像说过自己的名字,但我也和别人一样没有准确记下来,而对“毛猴子”三个字倒是印象深刻。

在村里他家是一户外来户,姓毛的也仅此一家别无其他。村民们说,“毛猴子”家有三个毛猴,他是“老毛猴”,两个儿子,老大是“大毛猴”,老二是“小毛猴”。

和父亲一样,兄弟俩都瘦得跟麻杆一个样,常年在昆明打工。“毛猴子”的妻子身体不好,几乎不出门,家中40多亩地,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因为是外来户,又是独姓,以前我们很受了些气。”“毛猴子”呷了口酒,很快,脸上情绪复杂也变化得很快,“现在没人敢欺负了,凭哪样欺负?老子勤劳,有手艺,啥都不求人。出去给人盖房子,包工,哪回村里没人来求着我?150元一天,不求我就挣不上……”

“毛猴子”有些得意,又呷了一口酒。

“毛猴子”受人尊重是自己挣来的。他精于算计,几十亩地从不请人种,全是自个儿干,犁地、耙地、铺膜、下种、施肥、除草、收割……他都包圆了。他说:“请人干农活短工,工价不高,一天70元,但他出工不出力,干不了多少活不说,还总以为你欠他多少似的,除非是换人情工,但我不划算啊!自己干一个顶两个,干完了就出去包工做,不比在地里强?”

夏季,村里不少人种包谷,收入不多但简单、省事,而在“毛猴子”地里疯长的都是蔬菜:辣椒、花菜、“娃娃菜(白菜的一种)”,今年,这些都卖了好价钱。

或许,这是他被人叫“猴子”的另一个原因。

可以说,“毛猴子”一家过去受人欺负也是自家“挣来的”,但挣名的不是他而是他爹老毛。“歪三”说老毛炖鸡不抠肚脏,不是埋汰他而是埋汰他做过的事。

当年,老毛是个孤儿,是一个有木工手艺的人。他不想成天困在农业社的棉花地、谷子田里挣工分,就偷偷背上家伙什出门做起了游走木工,后来就在这个叫“大摆村”的村里入赘落户,从此再没回过老家。

“毛猴子”回忆说,他爹落户村里后也不再做游走木工了,就真心和他娘过日子,除了下地干活,还给村里修农具。“我出生那年,恰逢文革开始,老头儿偷偷养了鸡鸭准备供我娘坐月子吃。”

在当年,偷偷养鸡鸭的行为算是“资本主义尾巴”,被发现了,人家就要“割”。老毛说宰来吃了,不但没人说,还能补养身体,对大人小孩都好。但他又怕别人来端锅,到时候“鸡飞蛋打”,后来老毛就想了个贻害两三代人的馊主意。

“事情倒是被老头儿那乌鸦嘴说准了,真有人来端锅,但揭开锅盖就满屋子弥漫着臭气。再看,鸡没开膛抠肠子,整个儿在锅里翻滚,来的人都傻眼了……”说到这里,“毛猴子”笑了,但我从中看到的不是赞赏他爹的机警与胜利,而是无可奈何于那段让人凄苦难忘的日子。

“老头儿说,鸭被人拖走了,我娘捏着鼻子流着泪吃完了那只鸡,但后来一见到鸡就反胃。”“毛猴子”说,自那以后全村人都鄙视他爹和他们一家,他爹“炖全鸡的故事”也流传到了现在,而对于故事的起源,以前从没人说起过。

为了赶走村里人鄙视的眼光,“毛猴子”一家用了两代人,不,加上大小“毛猴”三代人的努力。如今,“毛猴子”他爹已经作古,他的“炖全鸡传奇”也还常有人说起。但这家独姓的外来户却已将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了这块土地,不可撼动。

今天又看见了收工回家的“毛猴子”,和往常一样,他手里拎了一个塑料袋,我接过来一看:乖乖,干巴菌、青头菌、铜绿菌,够整两大盘的了。

“嘿嘿,在地里拔草,收工回去顺道找找,给家里病人煮个汤,再炒一盘……”“毛猴子”憨憨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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