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寻蜀记

成都日报 2018-07-02 05:53 大字

于迪 本报记者 孟蔚红/文甘霖/供图

提要

成都博物馆新展《影子之城——营造学社镜头下的广汉》于6月9日正式开幕,营造学社1941年为广汉拍摄的560张照片首次完整呈现,其间,作家萧易整理、复原这批照片并讲述背后故事的《影子之城》新书同步发售。继春天里推出《知·道》,全面考察道教石窟后,萧易这本《影子之城》通过广汉分析古代中国城市布局,从而让你了解自己的城市和家乡。扬州才子萧易的“寻蜀记”,一路精彩纷呈,铺开了一卷卷天府文化的绚丽华章。

嘉宾

萧易,1983年生于江苏扬州,2005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基地班,现供职于《成都日报》副刊部,《中国国家地理》《南方周末》等专栏撰稿人。曾出版《古蜀国旁白》《唤醒纵目神》《纵目神时代》《金沙》《古城旧事》等专著,《空山——寂静中的巴蜀佛窟》于2013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入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三十年300本”精品书。新作《知·道》《影子之城》引起广泛关注。

手记

怎么说呢,他就是长了一副才子该有的样子。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中国国家地理》主编单之蔷就说,“萧易文质彬彬,翩然学者状,你很难把他与一个迈动双脚,奔走大地,探险加考古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萧易出生的小镇在江苏兴化,那也是郑板桥的故乡。据传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兴化就有人居住了。兴化建县始于公元920年,1953年起隶属扬州地区。在萧易的记忆里,身边的人似乎个个能写文章,会写书。小时候,爷爷常带他到双忠祠巷的一家茶馆吃早茶,回去路上要穿过长长的青砖小巷。爷爷给他讲扬州人的历史,讲李庭芝与姜才的故事:“大半个国家都降了,咱们扬州人骨头硬,就是不肯屈服。”

1996年,兴化被划分至泰州市。“我们从小在那里生长,怎能通过生硬的行政区划把它划走?”所以萧易从来都说自己是扬州人。

“萧易”是笔名,取自“风萧萧兮易水寒”。他本姓陆,名苏倩。陆爸爸是供销社主任,这一度是个能实打实地保证家人生活质量的差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供销社走向没落。陆爸爸为了维系手底下几百个人的生计,不断向银行借钱,甚至自掏腰包去还钱。萧易读中学时,家里出入的往往就只是前来讨债的合作社或银行的人。

“记得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她父亲是银行的。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爸在我家里面要债,还是很崩溃的。”萧易说。

萧易知道,想要改善窘境,只有考个好学校,谋个好出路。镇上中学师资力量薄弱,整个年级六个班,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萧易是其中的一个。他本想考意大利语系,但发挥失利,错过了提前批次录取,阴差阳错来了成都,四川大学。去县城参加高考的钱都是家里东拼西凑出来的。大学期间,萧易有意识地多接触社会,进《四川大学报》做通讯社社长,大三时又在前任社长的引荐下,进入《成都日报》副刊实习。2003年直到今天,萧易依然是《成都日报》副刊部年纪最小的一个。

1992年,扬州的双忠祠被拆毁,中学也因升学率过低被撤。现在去兴化,萧易成长的很多“证据”已难觅踪迹。像是某种补偿,蜀地循循善诱,引他进入了幽深的历史,让他得以终日与更接近“永恒”的一些事物相伴。

目前,他结束了长达一年闭关式的写作,新书名叫《影子之城》,内容是营造学社没有公布的一批广汉的老照片。

大概因为长期关注考古和历史文化相关的课题,萧易的生活方式很不“80后”。手腕上戴着汉代的珠子,用清代的盖碗喝茶,书房里摆的是木雕,家中大量唐宋时期的物件,闲时爱逛古玩市场。我好奇,在他更年轻时的设想中,自己的三十多岁会是这样的吗?

“毕业以来我和同龄人就沟通较少,”他说,“生活方式肯定受了工作的影响。当你面对一处遗址,一段历史,会把现实的很多东西一点一点丢掉,丢得多了,可能很多古老的东西就慢慢进入生活吧。”他说。

故事

拼出广汉,拼出中国古城的城市布局

近十年的田野探访和历史文化写作经验,被萧易用在了新作《影子之城》一书中。

1941年,时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邀请营造学社,为修广汉县志拍摄城市照片。梁思成和刘志平应邀前来,在广汉停留数月,拍摄了大量照片。2014年有关方面拍摄梁思成林徽因的纪录片时,人们在清华大学营造学社资料室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包裹,这些照片终于重见天日。以此为基础的《影子之城》,将首次公布全部560张照片。

收到邀请时,萧易是犹豫的。因为对建筑兴趣不大,也不算了解。但能够与梁思成先生展开一场相隔几十年的合作,对他来说又很有吸引力。

在大量摄取建筑知识的过程中,萧易也刷新了自己对建筑的认知。“比如一个广汉男孩,长大了去文庙读书,可能要去魁星楼或拜拜文昌公,成年了到宗祠举办成年礼,有一定地位后可能会回到会馆和同乡聊一聊,生病了去药王庙拜一拜,生了孩子就去娘娘庙拜一拜……一个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和不同的建筑发生关系,建筑是了解中国文化非常重要的窗口,而不仅仅是房子。”

所以萧易决定,《影子之城》除了介绍广汉建筑的来源,更多是把广汉作为中国城市的影子,让国人了解到以前的中国城市布局,从而了解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城市。

拿到照片后的首要任务便是将照片与真实建筑一一对应。560张照片涵盖了广汉70多个种类的建筑,每类之下又包含几处,除四川会馆的正殿和龙居寺等寥寥几处,其他建筑均已拆毁。照片大多只有编号,有简短文字描述的只有七处,寻访难度可想而知。

官办建筑和公共建筑部分,主要通过顺治、乾隆、嘉庆三朝修的《汉州志》寻溯;其他部分如民居、宗祠、会馆等,只有通过拜访一些老人获取口述史。比如萧易在透龙祠前殿的匾额上读到“翰林院庶吉士”六个大字,透龙祠主人姓张。萧易在《汉州志》中发现一个叫张仁荣的人,被“恩贡”为翰林院检讨衔,“恩贡”即破格提拔。翻1795年的科举考试相关内容,萧易发现张仁荣被授予荣誉时已81岁。朝廷规定,年满70、80、90岁会相对应的授予荣誉。“我发现这人80岁时还参加了举人考试,也落榜了。但因为满了80岁,被授予了进京考试的资格,所以说,这个人很励志。”萧易说。

其实,书中有关这位张老先生的信息,只有寥寥十字。通过这十个字,萧易把这个人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复原了出来,成为拼图的一部分。“拼成几十幅拼图,广汉这座城市便被拼出来了。”他说。

田野行走八年 访“空山”而知“道”

比如何正言。提到这个名字时,萧易像在说一个多年老友。他最开始关注到何正言,是在重庆大足南山三清古洞。三清古洞是中国道教史上最大的一个石窟,供养人之一便是何正言。萧易此前看过他供养的佛教石窟,推断何正言和当时很多南宋人一样,同时信仰佛教和道教。又发现一龛“注生后土圣母”,供养人为何正言与儿子何浩。后土三圣母乃宋代主管生育的女神,萧易猜想,何浩没有子嗣。另一龛引路菩萨,供养人只有何浩,引路菩萨是为亡者修的,所以萧易推测,何正言这时已去世。

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任柳扬博士对《知·道》如是评价:作者有时是一个隐身的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和评判者,有时又是一个亲历者,如此,尽管中国古代道教石窟艺术前人已有涉猎,但本书却独树一帜。

2008年,在重庆市大足县石门山的一个清代院落,一龛玉皇大帝造像引起了萧易的注意。在附近的三皇洞,他又与天蓬元帅不期而遇。萧易意识到,原来根源于中国本土的道教也是要开凿石窟的。这引发了他的好奇:道教石窟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在中国有广泛分布?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道教石窟的资料,每到一个地方做调查,都会仔细询问当地考古队、文管所。

此前,中国几乎没有专门书籍涉猎道教石窟的相关内容,很多道教石窟只是淹没在佛教石窟之中,又因为最早没有专门开凿道教石窟的工匠,所以早期的道教石窟在造像和布局上大都模仿佛教石窟,更提高了判断的难度,所以只能逐个寻访,去伪存真。

“去年去彭州调查,听说灵石村有个石窟年代很早。我们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看到一个石碑,上面说灵石村石窟建于隋唐,造像是佛、弟子、菩萨、力士等。去了才发现碑是错的。灵石村石窟是个典型的道教石窟,雕刻的是道教的天尊说法图。只有到现场,你才会获得这样的体验感和信息量。”

2016年7月,萧易赴盐亭考察字库塔,文管所冯青春所长提及一处石窟,大概十多龛,不确定年代和具体信息。有恐高症的萧易踩着冯所长从农户家中借来的梯子,终于发现岩壁上一则斑驳的题记。一处未经公布的道教石窟从此重见天日。

经过八年的田野调查,萧易收集到了第一手资料,推出了《知·道》。萧易在书中将道教石窟分为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七个章节,基本厘清了道教石窟从起源、发展、兴盛到衰落的脉络。

我发现,在萧易的朋友圈中,提及石窟,竟从未用过“它”。萧易说:“那些石窟,要不然就是在荒山里,要么就在农田边,是可以被触摸,可以交流的。遗址会给你留下很多信息,包括工匠、艺术、美感,包括那些供养人,你可以猜测他们曾经的状态,甚至可以推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

于是,除了石窟本身,此前学术界不曾广泛关注的供养人的故事也被萧易搬到了台前。不同于北方很多石窟的恢弘,四川很多石窟的供养人大多非王公贵胄,而是由比较底层的人开凿而成。

立体呈现鲜为人知的巴蜀往事

萧易接触到石窟是在2008年。当时,萧易年龄和兴趣的巨大反差让《中国国家地理》资深编辑刘乾坤觉得有趣。2007年,他们一起寻访南宋时期的方山城堡,田野考察中,刘乾坤惊诧于这个年轻人的考据精神。他很难相信一个80后能有如此强大的毅力去追寻上下五千年。2008年,《中国国家地理》做安岳石刻的选题,刘乾坤首先想到了耐得住寂寞做研究的萧易。

行前,萧易对石窟的印象是北方岩壁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佛像。这个印象在他们第一次去安岳时被彻底颠覆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卧佛沟,探访长达23米的释迦涅槃图。彼时那里还不通公路,文管员一边开船,一边指着两边的树林:“那里藏着石窟,那里有唐代的石窟……”

出乎意料,终点处非但没有佛国的安宁,反而如城市工地般热闹。佛像对面是一大片稻田,村民在收稻子。佛像下的空地成为社交区,人们在此纳凉、唱歌、跳舞。又去孔雀洞,开凿于宋代的孔雀明王像竟然直接在村民家里,灶台边上。主人家正在烧火,孔雀明王的脸给映红了,整个造像全身布满了烧得黑黑的灰。

萧易吃惊:原来石窟可以与人们的生活如此亲近。

为完成《寻访安岳石刻》一文,他们耗时一年半做田野考察,前后赴安岳九次。次年底,文章发布,得到了广泛关注。

安岳之行也开启了萧易对石窟这一课题的兴趣。他渐渐发现,四川石窟数量上远超我们熟知的北方石窟,是中国拥有石窟最多的省份,只因分散过广且大量隐于荒野或民间,未及编号,没有保护,很多都被遗忘了。

2013年,萧易和广西师大出版社合作出版《空山》,书名来自“空山不见人”,主角是那些静寂中的巴蜀佛窟。这是近代史上对巴蜀石窟的第一次系统考察,内容包括大量中晚唐、五代以及宋、明时期的石窟,颠覆了此前学术界“唐盛宋衰”的普遍认知。基于此,萧易首次提出“四川石窟是中国石窟艺术的下半阕”的观点。

很多人说,《空山》是一部填补空白的作品。

自安岳始,萧易与《中国国家地理》展开了近十年的合作,如今已成为《中国国家地理》二十年来总发稿量排名第一的作者。

萧易还将大量四川鲜为人知的历史文化带给了读者,安岳石刻、泸县龙桥、新津宝墩古城、蒲江商业街船棺、合江汉代画像棺、彭山江口沉银、盐源笮人、盐亭字库塔、泸县宋墓、中江塔梁子壁画墓……《方山为城 那些南宋城堡的故事》与《南宋王朝的流亡之路》两篇文章,一经发出,立刻获得了“10万+”的阅读量。

这两篇文章让萧易得到了十几家出版社的邀约,萧易说,他未来五年的作品,都已被出版社提前签约了。

浸淫在天府文化中的扬州人

此前看过萧易在朋友圈中题为《八月十五日过丹棱郑山》的诗,“纵使江南百舸唤,不归不归已落根。”于是问他:“你对成都怀抱怎样的感情呢?”

“我刚写完一本书,叫《寻蜀记》,选择了18次考古发掘和一些遗址,从新石器时代新津的宝墩古城,到去年彭山发现的张献忠沉银,年代都不一样,我想通过它们建立一个新石器时代到清代的脉络,以此看四川的历史。”

萧易说,常言道“扬一益二”,我是个生活在成都的扬州人,经常有人问我,成都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适宜的气候,闲适的茶馆,还是包容的文化?我想,应该是遍地的遗址与古迹。成都是座被古遗址包围的城市,从成都出发,往任意方向走,只需一两个小时,都能与历朝历代的风景不期而遇。

往东,东大路曾车水马龙,往来不绝的官吏、文人、商贾、贩夫、士兵、僧侣捐资开龛,木鱼山、天落石、高洞子、苏家河,一龛龛造像如同佛祖走过的步步莲花,盛开在岩壁上;往南,蒲江县城外的盐井沟,2017年初发现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船棺群,墓葬主人很可能是开明族人的一支,墓中出土了诸如铜钺、铜戈、铜矛、柳叶剑、蜻蜓眼、漆器等诸多文物,而偶然发现的秦半两,则暗示着他们或许走上了投诚之路;往西,崇州新石器时代的紫竹、双河古城,写下了成都平原古老的文明篇章;往北,广汉鸭子河畔,三星堆人创造出辉煌的青铜文明,青铜神树、青铜大立人、青铜人头像、纵目面具,900余件青铜器见证了一个伟大的青铜王朝在四川盆地达到顶峰。

成都被如此多的遗址包裹着,这就是一篇篇天府文化的华章。

萧易说:“只有在不断深入了解一座城市的过程中,才能培养出喜欢。”

从这个角度来说,萧易在这座城市种下的,不止是自己的根,还有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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