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童寺镇：山川丘壑间的人文风骨
□ 肖慈一
童寺唢呐名列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远近闻名
富顺县城往东二十余公里，群山万壑间，一座矗立于山脊上的场镇依山而立，它与我国广袤大地上众多乡村小镇一样，其貌不扬，如果不刻意去寻觅其间隐藏的故事，很难发现她在历史风云中的独特存在。
童寺镇于清康熙年间兴建，原名“石鹅场”，后因童姓人士整修庙宇而名童家寺，1912年设童寺团，1934年并团改乡，建童寺镇。史志的记载总是千篇一律，简明扼要，而史志背后那些由无数生命和时光积淀而成的故事，却是幽远深厚，蕴味绵长。
我童年记忆里人“高桌狮灯”，常常是与“唢呐”一同出现的。过年过节，红白喜事，唢呐是必不可少的；稍微富有的人家则会有狮子灯演出，那可是一场热闹的盛会。现在，“童寺唢呐”已列入“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童寺高桌狮灯”也列入了“自贡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童寺镇因此成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绿荫中的旧庭院
一
汽车驶上那个叫“龙颈子”的陡坡，到达童寺场栅子口，老街口的店铺依然大部保留着陈旧的青瓦低檐、高门槛以及旧式杉木板门的模样，这天不逢场，店铺摊点稀稀疏疏，人们喝茶闲聊，或从容操持着手里的营生，闲适缓慢，一幅恬谧宁静的图景。伫立栅子口，透过喁喁哝哝的日常琐碎，仿佛看到那年，我的祖父，他正用那黝黑粗壮的手臂，将刚刚挑回来的一大筐盐搬上祖母铺开的门板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对于童寺，我们是土生土长的孩子，亦是漂泊世间的游子，我们在这里究竟可以寻觅到什么，来映证我们的身世际遇？
在童寺便民服务中心，我们见到了本地的老游，他在这里工作已有些年月了，我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便认识他，那时他常穿着白衬衫、咖啡色或米色长裤，腰扎黑皮带，一幅儒雅文人气派。岁月沉积，谈起童寺文化，老游沉竹在胸，如数家珍，“童寺唢呐”已列入“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童寺高桌狮灯”列入了“自贡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童寺镇因此成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高桌狮灯” 常常是与“唢呐”一同出现的。过年过节，红白喜事，唢呐是必不可少的，稍微富有的人家，便会有狮子灯演出。那可是一场热闹的盛会，十里八乡，男女老少，爬山涉水赶往演出地点，往往离演出地点还有几山几坳，就会听到唢呐“呜——哩——呐——，呜——哩——呐——”，声音高亢悠长，催得人心里慌乱，一阵小跑，气喘吁吁跑到演出地，找一处高高的土坎站上去，或者拖来一条高凳站上去，使劲伸长脖子往场子里瞧。
这时高桌狮灯已开始了，八仙桌已经重叠到三四张，身着五彩盛妆的“狮子”口中衔花，在桌子上上窜下跳，与站在地上摇着蒲扇的“沙和尚”嬉戏打闹，围观的人鼓掌声，起哄声，惊呼声，还有间歇响起的锣鼓声，唢呐声……热闹非凡。
那时年纪小，竟不记得那八仙桌究竟重有几层，“狮子”最终又是怎么从高高的桌子上下来的，也绝想不到用“壮美”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当时的情景，只记得曾有胆大调皮的小伙伴向“狮子”扔花生壳，被大人狠狠地几下胖揍；只记得小学同学“张粑粑儿”曾疯狂地钻进内场，从高桌下爬过，引起人们一阵惊呼和怒骂……
央视春晚上曾有一个节目《华阴老腔一声喊》，看着那些搬上舞台的方凳、条凳，七七八八的陈旧乐器，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童寺的高桌狮灯，那长条凳不就是与八仙桌成套的么？巧的是那个节目的主唱歌手竟然就是我们自贡妹儿谭维维。我们的狮子灯和唢呐，咋不也搬到央视去哩！
二
不提狮子灯如何惊心动魄，单看童寺唢呐独特的声色韵调，就与别处不同。据说除了演奏人“口法”、“气法”、“手法”独特，还与其材质特殊有莫大关系。那唢呐的舌簧，采用的是当地当年四月里的柔韧性和舒适性最好的野麦杆，截取中间质地适宜的一小段，经特殊加工制作，吹出的声音柔和清亮、绵远悠长，多年前听苏芮的《牵手》，那种撕裂心肺的回旋婉转就让我一下子联想到童寺唢呐。
数百年来，童寺人辈辈代代以农业和手工业谋生，下地种田，下河捕鱼、上山砍树，这里没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没有港口，没有皇亲，有的是风雨沧桑、灾祸战事，在与现实不断地抗争中，或许“狮灯舞”便是童寺人心中的图腾，不畏风险攀援高桌，就是童寺人攻克困难的祈望。那夸张鲜艳的服饰，高叠的八仙桌，艺人们高桌腿上既惊险又矫健的步伐，高亢悠长、荡气回肠的唢呐曲调，无不散发出极致的阳刚之美！体现出那种傲视困难、积极向上的追求！阳刚雄健，睥睨尘世苦难！这才是童寺文化最深厚的魅力！也是童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这张名片的含金量所在！
三
我们继续寻觅着童寺先祖遗风。在街巷间拾取着一串串有着童寺文化气韵的老地名：牛市坝、水巷子、夏布社、铁业社、德馨湾、萧家祠堂、清平寨、永峰寺、凤林馆……，收获着一串串有着童寺乡土温度的形容词：质朴、豪爽、智慧、侠义。稍作停留，即便你不作悠远之想，街头巷尾那些口口相传、历久弥新的民谣和故事也会传入耳中，让你不期然间忆起那些历史，那些传奇。
“富顺才子内江官，有钱要数萧三三”，“萧氏三爷真厉害，九里十塆三大寨”。探访童寺镇久远的文化古迹，乡民们几乎众口一词，灵芝塆萧家老寨、墨香塆、清平寨……翻开《童寺镇志》，关于童寺历史文化遗迹，几乎都与一个家族有关，与一个历史名人有关。这个家族就是萧氏家族，这位历史名人就是《富顺县志》里记载的在1836～1840年（清道光年间），耗银三万余辆“独资重建富顺文庙”，受诰封的“朝议大夫”的萧永昇。
我们在墨香塆寻找到萧公生前座宅。这里犹存半爿房檐，其规制像一个议事厅，檐顶高阔、梁柱巍峨，依稀可见屋顶房梁与柱基石墩上的精美雕刻，惜已残垣断壁，弃置不用，只有宅子左前方那个至今仍在的“洗墨池”基本保持了原貌。据萧氏家族族谱记载，萧公承祖训，重教化，为了培育萧氏后裔和乡里子弟，举办义学，在自己座宅左面建一学堂“端蒙馆”（启蒙学堂），聘请优秀老师执教，贫困子弟免费入学。端蒙馆大门两边石柱上刻有对联，上联书“与弟子讲明孝道”，下联写“为国家作育人才”。因学生常在馆外小溪洗墨盘，小溪故名“墨溪沟”，馆内蓄水池名为“洗墨池”，这里便更名为“墨香塆”。
除这里的“端蒙馆”，萧氏家族另还建有两处学馆，“荫林馆”（男子学堂）和“凤林馆”（女子学堂），为十里八乡培育了大量人才，乡绅大享举目皆是，富裕更不止一人一族，而教化桑梓，开一方文风，萧公能慷慨独资重建富顺文庙，才是他一直奔走营建的事业啊！面对半爿房檐、半幅对联、一池碧水，不禁思绪万千。作为萧氏家族后裔，即便无力遮挽时光的脚步，无法阻止宅院破损败朽，但至少可以记下这里历经的故事，记下数代人奋斗拼搏的历史和它曾经的辉煌。
墨香塆后面一座高高耸立的山梁就是“清平寨”了。据记载，清平寨属萧永昇公之子萧承授和其孙萧之敬修建，“历时四载(1852～1855年)，墙高三丈，厚一丈，垛口三百有余，大小碉十余座，水池三，砦门四，周二里许”，其“建砦碑记”记载：“广湖云扰，修砦练团”“防祸烈于未然”。然而在历史风云中清平寨也难逃劫数，石堡城墙也已七零八落，幸运的是在2006年富顺县人民政府公布的县级文物保护点中，“清平寨”赫然在目，这样残存的寨門城墙才得以保留。这里同样被列为县级文物的还有残存的“灵芝塆”萧家老宅。
沿山取道，登上清平寨城墙最高处，寨中散乱有十数座房屋，大多属近年改建，风格各异，偶有几座保留较多过去痕迹的也是破败不堪，无人居住，已无法觅得族谱上记载的“大花园”、“庆余堂”、“少盛号”的原样了。一个家族，在浩瀚沧桑的历史中演绎了一段耕读升平、荣辱盛衰的命运，一代先贤，在谋求生存、辗转奔波的命途中，谱写了一个经商济民、教化兴学的传奇。
在时间的洪流中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童寺的萧氏家族驭风踏浪，在富顺乃至川南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富顺文庙已被列为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将在历史文化的研究和传承中发挥重要意义，童寺“九里十塆三大寨”的画栋雕梁虽已成为历史，但一代先贤助乡济民、教化桑梓的侠义风骨却长存于天地之间！
四
返程途中，友人们继续聊童寺趣闻。说起两个故事，一是“抓壮丁”，二是“童寺拳”。抓壮丁的故事发生在童寺的大坳场。大坳场原来属泸县与富顺县共管，东西有分界，新中国成立前常有乡丁来“抓壮丁”，但有规矩，不得越界抓人。乡民们为了躲避祸端便团结起来开启了互相掩护的模式，如富顺乡丁抓人，“壮丁” 便在乡民掩护下跑入泸县界，泸县乡丁来抓人，也照此办理，乡丁们在这里抓人占不到便宜就很少来了，一个偏远小场镇竟由此得以保全！
“童寺拳”说的是童寺人在行酒令“划拳”时“板眼儿”多，总是赢多输少，在川南自贡、宜宾、泸州一带很有名气，往往朋友相聚一喝酒划拳，就有人要先打招呼：哎，哥们儿，童寺拳少来！言下之意是“童寺拳”机辩狡猾，不易捕捉。不仅如此，童寺人的智慧大到经商、御敌、兴学，小到娱乐、行拳、玩耍等，都颇具创意，遇事“高打一张”，正是童寺人的立世诀窍，难怪即便未占有任何山川地利优势，没有独特稀有资源，自强不息的童寺人依旧创造了不少奇迹。
童寺镇可罗列而出的标签有：第五届全国文明村镇、省级小城镇建设试点镇、川南十大魅力乡镇、自贡市经济发展十强乡镇、富顺县工业“五重镇”、富顺再生稻发展的先行区和核心区、麻竹高产示范基地……不仅如此，现在，从不服输的童寺人敢让青山换颜，在青山岭与罗观山相接处，利用山岭沟谷的天然地势打造出的人工湖泊——天池湖，那里碧波荡漾，秀水青山，已成为吸引四面八方游人前往的生态旅游胜地。家乡童寺镇越来越美丽。
（本版图片由富顺县童寺镇政府提供）
童寺镇交通便捷，今非昔比
童寺龙灯舞
童寺高桌狮灯是自贡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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