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春亭主人到底是谁?
□侯林 侯环
《聊斋志异》版本众多，而据蒲松龄原稿抄录的济南朱氏殿春亭钞本(已佚)是最早的版本之一，之后，济南文士张希杰又据此本过录，为铸雪斋钞本，铸雪斋本卷末有署名殿春亭主人的校编后记。在蒲松龄原稿本现在仅存半部的情况下，作为铸雪斋的祖本，殿春亭钞本的重要性不待言表。
然而，殿春亭主人究为何人，至今仍众说不一。
据著名聊斋研究专家路大荒先生考证，殿春亭主人应是济南朱缃的长子朱崇勋，殿春亭为济南朱家世代拥有的著名园亭，其后又援引宋弼为朱崇勋所著《桐阴书屋诗草》所作的序中关于朱崇勋的介绍，认为殿春亭主人当即朱崇勋。
在这一课题上取得重大突破的是袁世硕教授。袁先生在充分肯定并尊重路先生研究所得的基础上，指出殿春亭主人确为济南朱氏但非朱崇勋本人。袁先生据王士禛《候补主事子青朱君墓志铭》得出，朱缃卒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有子五人：崇勋、崇道、宾理、翊典、端宙。又据蒲松龄之孙蒲立德《书<聊斋志异>济南朱刻卷后》（载《东谷文集》）一文开头一段：“右《志异》为卷若干，为篇若干，先大夫柳泉公所著，朱君佐臣、祐存两世叔编次，以谋梓行者也。”最后得出结论：“被张元称作‘门人’的佐臣、祐存，参照蒲立德的话来看，他们无疑就是朱崇勋、朱崇道的三个弟弟中的两个，很可能是老三宾理和老四翊典”，“殿春亭主人为朱宾理、朱翊典兄弟偶用之署名。”这是迄今为止，最为靠近事实、靠近真理的一次表述。
事实上，殿春亭主人正是朱崇勋、朱崇道三个弟弟中的两个，但没有老三宾理，他们是老四翊典（即佐臣）和老五端宙（即祐存）。老四的大名为朱崇典，老五为朱崇禧。
这是由二人的老师张元与好友高凤翰的作品中便可窥见。生于康熙十一年（1672）的张元，长高凤翰11岁，二人称“同学”。高凤翰之父高曰恭自康熙三十六年起宦居淄川教谕，与张元有师生之谊，高凤翰十五岁起便与当地名流张元、李希梅甚至蒲松龄有樽酒论文之交。而高凤翰结识朱家亦是因为常年在朱家坐馆的张元（以及与朱家有亲缘关系的画家朱仑仲）的介绍。高凤翰长朱家老四19岁，与朱氏兄弟堪称忘年之交。雍正四年，高凤翰来济南省试期间，写有《寿母篇并勗朱五弟祐存》，由此可知，朱氏兄弟五人，祐存为末。而朱祐存之大名，则见于张元所著《绿筠轩诗四卷》中，在这部清钞本的开端的诗序、墓表之后，目次之前，有数行字为本书的编（次）校（对）人员名单，大多为张元弟子，除周永年、罗以书、罗以深之外，还赫然有“受业朱崇禧祐存……编次”，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殿春亭主人之一的朱祐存，乃是朱家老五，大名朱崇禧是也。
老四佐臣的情况则要复杂些。佐臣、祐存是张元的弟子，常常不离左右，《绿筠轩诗四卷》有不少记载。而朱氏兄弟亦常与张元的同学高凤翰游，在张元诗中的“佐臣、祐存”，到了高凤翰的笔下，便成了“叙园、祐存”，如高凤翰写于雍正元年的诗《夜月泛大明湖八首》的“序”中说：“将别济南，诸同人邀饯于湖上亭……同集者为张榆村、朱仑仲、朱筱园、叙园、祐存昆季也。”朱筱园即老二朱崇道，亦即张元诗中之朱带存，此时他在大明湖畔筑有湖上堂别业。都写大明湖月夜泛舟，都是张元携二弟子参与，而在张元诗里的佐臣成了高凤翰诗里的叙园，究其实，这佐臣、叙园二者实为一人，即高凤翰亲切在口的“朱叙园”“朱四弟”“阿四”是也。
原来，清代康熙雍正年间，济南有一观看鹊华烟雨的绝佳处，为朱叙园之别业望华楼，其楼建在济南东郊七里铺，其时，高凤翰来济南参加乡试，几乎每一次都是住在好友朱叙园的望华楼上，因而，他写尽了在此楼观看华不注的万千风情。如《题禹鸿胪摹赵松雪<鹊华秋色>卷子后》有句云：“我年二十踏省门，席帽秋风济南路。每从驴背相低昂，点黛高吟郦生句。便从东道假居停，望华楼当七里铺（济南郭外村名，为朱叙园别业，予尝假馆于此）。日日开窗对美人，窈窕宜晴复宜雨。练影横烟月最奇，真见银湾华不注。”
写华不注之美，罕见如此精妙的描写。
那么，朱叙园的大名究竟为何？又据民国《续修历城县志》艺文考二，载有“朱崇典《望华楼印谱》（朱学猷乡试朱卷·履历）”。《望华楼印谱》，只能出自望华楼主。由此可知，望华楼主人朱叙园之大名，正朱崇典是也。朱崇典后人朱学猷的乡试朱卷（古人参加乡试要填写五六代的先人前辈），无意间向我们透露出望华楼主朱崇典的大名。
高凤翰与朱氏兄弟均有唱和，但与老四叙园关系最密，唱和最多，如《小诗代柬寄怀朱叙园病中》《古诗寿朱叙园铭弟》等。由其《古诗寿朱叙园铭弟》中的“阿四生年当壬午，鼎盛春秋才廿五。当时我刚十九龄，初踏场门提桂斧”可知，朱叙园正是老四（阿四），亦即翊典是也，他生于康熙壬午亦即1702年，此年高凤翰19岁，第一次到济南来考举人。
朱崇典曾写诗云：“有时发箧光怪腾，手弄红泥自罗布。擅场兼复探锋端，惨淡尤能通其故。”又有诗云：“图书万卷杂鼎钟，赤蝌金螭閟无数。”可见其人并非富贵纨绔子弟，不仅嗜古通书画，尤精篆刻，而且饱读诗书。
2008年，在北京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上，高凤翰《殿春亭图》以560万的高价拍出，该图是高凤翰创作于雍正四年(丙午，1726)的精美画作。题识：殿春亭图，丙午三月，偶为叙园老弟写意，高凤翰笔。这最终坐实了朱叙园的身份。此后，吴修安先生撰文《殿春亭主人究竟是谁？》，乃将朱叙园定为“殿春亭主人”，但是却丢弃了另一主人朱祐存。殿春亭为朱家之著名园亭，其实是朱家的总体象征，既可指一人，更宜指多人，蒲立德业已指明殿春亭本为二人（“朱君佐臣、祐存两世叔”）所编次，所以准确的表达为：殿春亭主人为济南朱氏家族朱缃第四子朱崇典（又名翊典，号叙园、佐臣、望华楼主等）、第五子朱崇禧（又名端宙，号祐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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