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柳园诗话
▲位于大明湖东南岸的秋柳园。◤秋柳园街。□孙葆元
秋柳园街因了清朝诗人王士祯的秋柳诗社而得名,这条街便如诗如画。公元1657年,清顺治十四年秋八月,考中进士的王士祯从老家新城(今桓台)来到济南,他不是来作诗的,他是来凭吊的。凭吊谁?他的从祖父王象春,还有属于王象春的那个时代。
王象春(1578—1632),明末诗人。万历三十八年(1610)考中进士,官拜南京吏部考功郎。万历四十年(1612)在顺天府乡试中出任考官,不料同朝考官中有人舞弊,被揭发,他也受到牵连,罢官归乡。先在新城呆了两年,万历四十三年来到济南,买下百花洲李攀龙旧宅,精心整修,又在院中置问山亭一座,从此徜徉在湖光山色中。他把自己的诗作集结起来,题集名《齐音》,又名《济南百咏》。此外还有《问山亭集》问世。他终生寄情于济南。
二十五年后进士加身的王士祯来拜谒同是进士的从祖父王象春,是最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光阴荏苒,朝廷更迭,别样滋味在心头。面对百花洲上的旧居,既有至亲衷肠,又有故国情怀。此时的王士祯身侍大清,有些话只能隐藏心底。
八月仲秋,他邀请了七位济南文士,宴饮于天心水面亭上。大概是酒酹心潮,他的心事再次被唤醒,即兴写下《秋柳四章》。
没想到,此诗一出,便在四海传扬,引出千百唱和。今日我重读《秋柳四章》,只感到诗句平平,没有唐人把酒临风发自心底的铿锵,亦没有宋人酒入愁肠推心置腹的慨吟,济南的秋柳究竟有什么力量倾倒天下诗人?
王士祯在《秋柳四章》前有一个序,序云:“昔江南王子,感落叶以兴悲;金城司马,攀长条而陨涕。仆本恨人,性多感慨。寄情杨柳,望湘皋之远者。偶成四什,以示同人,为我和之。”落叶以悲秋,攀柳而涕别,自古有之,不独王士祯。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题材。这首诗的端的在于它的创作时间:清顺治十四年。这是一个什么年头?清朝刚立国十四年,明亡国十四年。诗以兴比,那个“落叶”是什么,不是很清楚吗?一群汉族知识分子面对故国新朝,故国情愫未泯,未卜前程,心情之失落可想而知。
其实,这四首诗也把答案告诉给我们。第一首诗的首联就说:“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不是济南的吟诗地,而是金陵白下门。王士祯明明身在济南的历下,开宗明义却说金陵,不是没有由头的。明亡之际,明末的一群东林士子集中在金陵城内酝酿抗清,他的从祖父也从济南赶过去,与东林党人站在一起,唱出了明王朝最后的挽歌。此时,历史的忧患完全占据了作者的心头,以此秋咏彼秋,他唱的是前朝的秋柳。
再看:“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昔人稀”。扶荔宫是汉朝故宫,灵和殿是南朝的宫室,均是亡国之宫。前朝花事已尽,昔日的满朝臣子烟消云散,历史如同秋之落叶随风飘去,王士祯心头一片苍凉,他吟咏的是历史的风景。最后道出自己的心事:“旧事公孙忆往年”。可见,在天心水面亭上七位历下士子,把酒叙说的是前朝往事,是在历史面前的无奈。无怪乎此诗一出,四海应和,在那个人心微妙的十四年,它唱出了多少人的心声。最后一句:“松枝相映夕阳边”,是七个人的自比,透着风骨的傲然。
王士祯离开济南秋柳园,走向他的仕途,然而他的入仕和他在《秋柳四章》中伤怀吊亡的基调截然不同。当时的人们看不懂这个诗才横溢的王士祯为什么去仕清廷之职,就有人嘲讽他,拿他的诗作做文章。他幼年时写过一首《秋江独钓图》,写的极好:
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尊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嘲讽他的人就模仿这首诗的基调和韵律讥讽道:
满洲纱帽满洲头,
满首风光满面羞,
满眼胡儿满眼泪,
满腔心事满腔愁。
是啊,既悼念失去的王朝,又做着新朝的官,让很多明末遗老看不懂。中国文化向来蔑视背主求荣,在大变革的时代,许多知识分子在“维护”与“变革”中徘徊,就产生了人物的两面性。王世祯也不例外,他是两个朝代的临界人物,身上的两面性是历史给他的,他年轻时就在这样的文化中挣扎。然而王士祯很快就找到了人生的坐标,忠诚地奉职,恪尽职守,活出了人生的风采。
清顺治十五年(1658)他赴京参加殿试,次年即授扬州府推官,这一年他二十六岁。推官是一个掌管刑狱、诉讼的州府级官职。初到扬州他就被种种陋习缠绕。扬州习惯,立春前一日要举行“迎春会”,这一天,由官妓化妆成春婆、春姐、春官、春姑娘,骑在马上开路,随后有州太守坐镇,一班官员全骑马上相随,浩浩荡荡,招摇过市。游春的队伍要走到一个叫琼花观的地方才停住,然后宴饮,歌妓唱曲助兴。扬州府以这种与民同乐的形式耗费了大量钱财,而银两由百姓均摊。王士祯深感官府的奢靡,上任第一年就对太守指出官风之不正,民间不堪负担,需要革除弊政陋习。可贵的是扬州太守接受了王士祯的意见,废除了“迎春会”,这一举措受到扬州市民的颂扬,好评比那首《秋柳四章》还高涨。
推官是个可以吃两头的官员,吃了原告再吃被告,敲竹杠、立名目,勒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王士祯为推官,拒绝贿赂,也从不用办案机会敲诈他人。与同僚来往,一概简单接待,公事完毕,一揖而别。把官职做出了清风流水的风范,以坦荡立身,以豁达立世,以简朴立行。诗人冒襄与他诗酒唱和,深知王士祯的禀性,他说王士祯每天吃饭只一两碟蔬菜,可见其生活的自律。
王士祯从不参与挟公款的吃喝活动,在京师时他接到一封金笺,笺是一位徐姓司寇发来的,说:明珠大人寿诞,邀请他赴宴,以诗酒助兴。明珠是内务府大总管,很多官员想烧高香还找不到庙门,时王士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到面前,献上一首诗,说不定就大贵大紫,还有那么大的宴会,皇亲显贵云集,正是交结他们的好时机。谁知王士祯冷冷地把金笺扔在一旁,回道:曲笔以娟权贵,君子不为也!竟然把这一场盛宴辞了。到这时,谁还能说“满洲纱帽满洲头”?王士祯做的是清正廉洁的官,走正道,不为自身谋,难怪他在扬州五年,调离时扬州百姓自动捐资为他建立“三贤祠”,另外两贤是曾在扬州任职的欧阳修和苏轼。
王士祯调往京师,先任翰林院侍读,行走在南书房,又先后供职都查院、国子监祭酒,后拜刑部尚书,如果没有正直清廉的官声是干不下去的。此时的王士祯也是两面的,一面是作为诗人的王士祯,著作等身,一面是作为政治家的王士祯,铁面无私。如果他的政治生涯有瑕疵,他的诗名不会被人乐道。可是一个王士祯的廉洁改变不了清代官场的污浊,一桩腐败的案子出在刑部,王士祯因此案失察之责被革职。史家说得很清楚,王士祯并未介入此案,因此案致祸,有点冤枉。这正是历史的有趣之处,最高层面的明令禁止与基层的贪赃枉法,违法者的请托与执法者的权钱交易,总是在法律的利剑下进行,让史家评说不已。
罢官后的王士祯在家乡桓台住了几年,他想起历下的秋柳诗社和诗社的那帮朋友们,他又来到济南,屈指算来近五十年过去了,朋友可安在?那些朋友有:诸城的邱石常,淄川的柳焘,济宁的杨通睿、杨同俊、杨通倜,博山的孙宝侗。大明湖风情依旧,人物情怀已迁,他写下《泛大明湖登历下诸亭》诗:
已访泺源堂,更泛明湖水。十年始一到,白发照清泚。
凫鸥吾我来,拍拍沙际起。遥见芦之漪,已有扁舟舣。
杨柳何萧萧,蒹葭亦靡靡。
如今的秋柳园街已经拆除,在它的遗址上建起“秋柳诗社”,应该比王士祯的时代更恢弘。诗社院后重建天心水面亭。景物依旧,人间已换。只是诗社里还缺一群时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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