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麦客 □马 博
每年6月初,麦子黄熟时,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地里,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穗儿,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有微风吹过,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一波波麦浪滑过,麦浪里,数不清的麦穗儿欢快地跳跃着。看着翻滚奔腾的麦浪,农人清瘦黝黑的脸上,有了发自内心的动人笑容。
麦子熟透了!走近麦地,已变干变黄的麦子枝叶相互摩擦着,发出“沙沙沙”“沙沙沙”的响声。紧张繁忙的三夏大忙,马上就要开始啦!
麦子要收割,要碾场,要晾晒,时令不等人,一家老少齐上手也忙不过来。不能叫成熟了的麦子落到地里,也不能因为天气打搅,就把麦子坏在地里。于是,村子里的各户人家,都忙着去县城请甘肃麦客来帮忙收麦。
在县城街道等待顾主的甘肃麦客,他们搭帮结伙而来,或是父子、叔侄、兄弟,或是一个村子里的人,白天他们分散到各个顾主家去收麦,到了晚上又会聚在了县城。
一把锋利好使的镰刀,一顶被风吹雨淋,已变得黑黢黢的草帽,一个内装了干炒面,长长的可以挎在肩上的粗布袋子。这袋子里装的干炒面,是用干面粉炒成的,耐放,不容易坏,是他们没找下活时要吃的干粮。还有一件薄薄的褥子或一件厚衣裳,晚上,在路边,在屋檐下睡觉时或铺或盖。这就是他们出门赶场子时的全部家当。他们每年自东而西,一路赶场过来,一直退回到甘肃,刚好赶上他们那里的麦子收割。来礼泉县的甘肃麦客,大多聚集在西兰路上的县长途汽车站、中山街什字等几个固定地方。
记得一年麦收,我们家请了两位甘肃麦客来帮忙,他们是叔侄俩,当叔的40多岁,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国字形脸上,如雕塑一般的五官棱角分明,话语不多,人很是精干。他侄子20多岁,个子高大,结实魁梧,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不大的一双眼睛,啥时候看上去都笑眯眯的。从开始割麦,一直到最后走,他的脸上始终都带着笑容。
年龄大的麦客,在麦地里用步子来回跨了跨,他在丈量要割麦子的亩数,他报出的数字,比实际的亩数多了3分。祖父听到他报的数字,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我正准备说多算了3分地时,祖父用眼神拦挡住了我。他转过身去,对那叔侄俩说:“对着呢!没错!就是这个数字!割完,就按这个数字结账!”
他们开始弯腰搭镰,飞快地收开了麦子。
我悄悄问祖父:“那麦客说的亩数不对呀!多算了3分地,你咋不给他们说清呢?”“日子艰难,不容易,麦客出门在外为挣两个钱,比咱还艰难得多!不说了,你知道就对了,再不要说这个事!”
天上没有一丝儿云,空气好像凝固了,火辣火辣,干热干热的,人想喘上一口气都很困难。那位麦客在前边打头阵,年轻、爱说爱笑的侄子紧随其后。不大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他们的衣裳。蹲下来捆麦子捆的当儿,他们会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擦一把汗。那毛巾不停地擦汗,已湿得能拧出很多水来。
他们割的是“跑镰”麦。“跑镰”,就是人不用蹲下,而是弯着腰,把割下的麦子用左腿往前顶着,够一捆后打成捆,再继续往前割。割“跑镰”,速度快是快,麦茬子时常会留得高。那个年代缺柴草,谁家也不愿意把麦茬留得高而少了烧火做饭的柴草。主家和麦客,常常因为麦茬子留得高与低会起了争执。
那叔侄俩割的是“跑镰”麦,麦茬却留得很低。节俭了一辈子的祖父,对他俩干的活很是满意。割“跑镰”麦,麦茬又能留得很低,大都是些割麦的把式。
祖父把他俩割下捆好的麦捆子,竖起来蹲成一堆一堆。我和大弟、小弟把这一堆堆麦捆子,用架子车一车车往麦场里拉。我注意到那割麦的叔侄俩,除过端起瓦罐“咕咚”“咕咚”猛地往肚子里灌水之外,从没见他们歇过一会会儿。我佩服他们,佩服他们那种特有的坚韧,特有的顽强劲儿。我问祖父,这么热的天,这么挣人的活,他们就不累么?
满脸汗水的祖父,抓起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叹了口气,说:“人不是铁打的,都是人么,咋能不苦?咋能不累?他们家里的日子,比咱关中道上还苦焦、还难畅!家里有老有少的,他们拼上命,就是为了多挣上几个钱补贴补贴家用!”
尕妹妹的大门上浪三浪
心灵跳得慌呀,
想着我的尕妹妹的好模样呀,
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
妹妹,山丹红花儿开呀!
我把你心疼着,
我把你爱,
生死不分开呀,
一天把你这三趟着我看你来呀,
妹妹山丹红花儿开呀!
我和祖父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了高亢深情,非常悦耳的歌声。我向三畛地西头望去,他俩已把这一垄的麦子割完了,镰刀扛在肩上,正往回走着。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头仰起,面朝了天空,边走边大声地唱着。
到了我们跟前,我夸那个年轻的麦客:“你唱的这歌儿真好听!是你们那儿的民歌吧?歌的名字叫啥呀?你这一唱,天好像都不热了,人也不那么劳累了!”看我夸他,笑脸上有了几分羞涩的他说:“我唱的是甘肃花儿,歌的名字叫《妹妹的山丹花儿开》。累了唱一唱,就不累了,心里就敞亮,就松散快活了!”
年龄大的麦客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根麦秆,用镰刀把麦秆削成了马耳子(把麦秆削成斜尖角,如同马耳朵之形状)。他把削成马耳子形状的那根麦秆伸进鼻腔,稍稍低头,用力一戳,鲜红的鼻血“刷”地一下流了出来!红红的鼻血,染红了他脚下的麦茬子。
他这一举动,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只见他用大拇指在流血的那个鼻孔上压了压,没几分钟,鼻血就止住了。完后,他从脚下的麦茬子地里捡了些干麦子叶,擦了擦滴在手上的鲜血。
看我惊恐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说:“不怕,不怕,放点血,就不会中暑,人也就舒服了!”
已到中午饭时,我把刚从家里带来,放在地头的干捞面端了过来。早上,祖父已叮咛过祖母,麦客要来割麦,干的是出大力的活,把面给弄好。祖母把平时攒下舍不得吃的鸡蛋,连同西红柿,炒了大半碗的西红柿鸡蛋臊子。祖母手擀的两大老碗干捞面,几骨朵蒜,外加8个蒸馍,又给他们提了一瓦罐下过面条的清亮清亮的面汤。
他俩蹲在地上,就着蒜,稀里呼噜,很快就把一大老碗的面咥完了,一人又吃了3个蒸馍。把一大瓦罐的面汤也喝了个精光。吃完喝完,俩人都打着饱嗝。年轻的那个小伙子说:“你们家人好!面里放了这么多的洋柿子鸡蛋臊子,还给拿的蒜,蒸馍,提的面汤。吃面喝面汤,比喝水好,吃得滋润得很!”年长的麦客说:“这是这些天,我俩吃的最好的一顿饭!”
饭后,又转到二畛地,割完二畛地的麦子,天色已不早了。吃完晚饭,算割麦子的工钱时,年龄大的那位麦客对祖父说:“老叔,上午割的那片麦子,亩数没算对!”
祖父笑着接话:“对着哩,咋能不对?”“不对!那片地大头小尾,下边大,上边小。麦割完后,我拿步子把上边地步了一下,给你多算了3分地!那3分地不能收工钱!”他解释着。“没有啥,没有啥!热死黄天的,下那么大的苦,多算3分地的工钱,也不值个啥!”祖父依旧笑着说。
“不行!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给我少算了,我肯定不愿意。给你多算了,我心里也下不去。咱出力是出力,可不能亏人!不能占人的便宜!”那位年龄大的麦客坚持着。
他们要走了,要返回县城去。麦客们,不会在一家或一个村子连续割下去。每天割完麦子,再乏,再困,再累,他们都要赶回县城。麦收季节,割麦子一天一个价,他们要去撵好行情,要多挣一些钱。
祖父给他们俩多拿了几个蒸馍,说:“拿上几个蒸馍,应个急,饿了,就能垫垫肚子!”他俩也没推辞,把蒸馍装进自己的布袋子里。又把镰刀刃片卸下来,反着装到镰枷子上,用镰刀把儿挑了简单的行李,跟我们告别后,转身就走了。
走出不远,那个年轻的麦客,又唱开了他的甘肃花儿:
上去高山望平川,
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看起是容易摘起难,
摘不到手是枉然。
阿哥的白牡丹呀,
摘不到想找的花儿枉然。
当年帮我们家收麦子的那两位甘肃麦客,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们人好,很能吃苦,只知道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的甘肃花儿唱得特别棒。许多年过去了,他们来我们家帮忙收麦子的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新闻推荐
本报讯国网张掖供电公司发展的历程,历历在目于每一位员工的记忆中,见证着基层供电所的发展变化。“达标创优”工作见证新变...
山丹新闻,故乡情,家乡事!不思量,自难忘,梦里不知身是客,魂牵梦萦故乡情。山丹县,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