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倾情讲述:我的济宁情缘 段修桂
孩童时,我不知道济宁在哪个方向,不知道济宁长什么模样,脑海中的济宁,是与一位老人联系在一起的。一年一度的回家过年,他总会给我带来南门里的天津包、壮馍,兰芳的羊角蜜,玉堂的花生米、豆腐干。虽然数量极少,但在那个年月,却是难得的上品。
大年初一早上磕头拜年,还会得到一张崭新绿版的两毛压岁钱,还得到过一个能翻跟头的玩具猴!这位过年带来好东西的老人,就是我的祖父,一生终老济宁的手工业工人。
从我记事的时候,每年春节前的某一天,去池头集赶集或买年货的邻居来我家传信,叫去几里外的池头集汽车站接祖父。叔拉着地排车接的时候,有时带着我。
雪后的原野,寒风刺骨,雪后的路滑如溜冰。到了公路停车站东的池头集饭店,会看到身材高大,有些驼背的祖父下车后,正坐在饭店里焦炭炉子旁取暖,身边放着几件旧行李,炉口上烤着从济宁带来的精粉天津包。有严重肺气肿因而并不多说话的祖父,把已经烤热乎的天津包递给我。轻轻咬一口,焦香焦香的,舍不得下咽。一不留神,羊肉馅里的明油,会滴到了棉袄的前襟上。
自清朝道光咸丰年间,我的先祖就在济宁运河边玉堂酱园南邻的税务街从事打铜手工艺。几代人辛苦经营,至新中国成立前夕,有了几间当街门面。家族近房不少人在此谋生,祖父也在老家置买了二十多亩良田和一挂大车,大大的宅院里建起了大屋。
听家里老人们说,祖父八九岁就被曾祖父带到济宁学徒。时而的兵荒马乱,逼着曾祖父只顾做生意挣钱,不大关心身边人的疾苦,哪怕是自己的儿子。老爷没日没夜跟着打杂,尽管相距不足百里,加之河流阻隔,六七年却不回滕县老家一次。
一天,已是少年的我祖父外出回到店铺,看见一位陌生妇人正在屋里拾拾掇掇,就偷偷问曾祖父,来的这个客是哪里的亲戚?曾祖父责备说,她是恁娘,你怎么把娘忘啦?祖父伤心惭愧至极,跪在老奶奶面前,母子俩抱头痛哭。
1953年公私合营后,因土改后老家土地需要耕种,家族不少人丢下手艺,回了滕县老家,还剩祖父和我叔伯大爷。而最后,只有我祖父孤守在税务街的老房子,成为五金厂职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经历三年严重经济困难,几岁的我是长门孙,成了全家人的重点呵护对象。那时候城市供应能勉强维持生计,祖父忍饥挨饿,也要定期从济宁捎回商品粮面粉和饼干之类的点心,八月十五偶尔还能捎来几包月饼,保证我基本不断顿,成了同龄幼儿中衣食无忧的幸运儿。这样的待遇,比我大7岁的二姑、大11岁的叔,是很少享受到的。
童年记忆中的祖父,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时常听到他轻微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祖父的前半生,在精通生意的曾祖父调教下,成了税务街打铜的一把好手。一块块沉甸甸的红黄铜饼,在焦炭炉火的高温烧冶下,经老爷手里的锤子反复地斤打,再细致地铆焊研磨,就变成一件件闪闪发亮、造型独特的碗勺壶盆罐灯和烟杆等器具。这些东西经久耐用,保存到现在,算是有些价值的工艺品了。
老爷半生劳作,挣出了在老家农村算是不菲的家业。我记事的时候,家里还存有不少的铜器、铜制钱和铜炮皮,甚至还有一套锣鼓家什,有铜锣、铙和钹等,唱戏可以做打击乐,甚至还藏着130多块银元。
患病之前的祖父,却是一位记性很好,擅长说“三国”评书的有趣老人。济宁古城因运河漕运而兴,是水陆码头、交通枢纽,明清至民初为北方著名商业繁华之地,人流物流,三教九流,带动了勾栏茶肆的开张兴盛。
南门太白楼、土山附近,各类戏剧书场听众云集。稍通文墨的祖父,劳累休息之余,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耳濡目染,竟然可以说全本的“三国”。每年春节,祖父回家过年,便是“开书场”的时候。农村人猫冬没事,白天在南墙根晒着太阳,晚上在牛屋烤着火,一连好多天,听祖父说“三国”,夹带着评说济宁的市井人情。
在那个交通不畅、信息闭塞的年代,济宁对于老家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存在。祖父的评书,在讲述三国故事的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济宁州面貌的一扇小小的窗口,这应该算是那个时候的“春晚”或“百家讲坛”。但是到我记事的时候,祖父已经肺气肿严重了,说话气短,很少与人言语了。这应缘于严重年轻打铜,一年四季被炉火炙烤,昼夜劬劳,加之三年困难时期营养不良,身体慢慢垮了,不到六十岁,1967年腊月离开了人世。
到我长大成人,当了民办教师时,一边代课,一边请长假在滕县三中复习参加高考。命运女神对我眷顾有加,虽然数学知识近乎于空白,误打误撞,我竟然考上了大学,被录取到济宁师专中文系,成为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这时,祖父去世十多年了。按照家族传统,去济宁上学的头一天,叔和堂哥领着我,到祖林给先祖和祖父上坟磕头,鸣放鞭炮。到了济宁后不久,我即央求家居济宁本地的班长当向导,专程去童年时候就神往的税务街。
从红星路到共青团路,过阜桥口往西不远,就到了南门。那时候,老运河南边玉堂酱园的老式建筑还在。玉堂再往南,就是税务街。来到这条保留着清代风貌的商业古街,仿佛置身于江南的古镇。
按照父亲告诉我的门牌号,街东首不远处路北,有一处小瓦房的老式铺面,这就是祖父曾经住过的老房子,已经改做街道缝纫社。东邻的老房子,是1953年公私合营以后,成为集体资产的我家的几间门面。
先祖和祖父的旧居就在眼前。徜徉在税务街有些打滑的石板路上,浏览着两旁错落不齐的老店铺,我仿佛穿越到了多少年前,看到了铜花飞溅的炉火旁,先祖们和祖父忙碌的身影,听到了夹杂着南北口音的生意人的吆喝叫卖,闻到了济宁小吃的氤氲香气……
毕业离开济宁,最初的几年,我几乎每年都趁假期偷偷去济宁,既算作故地重游,也借机去税务街看看老房子。房地产热兴起的时候,按照大爷的提示和父亲的吩咐,我也曾去过税务街附近的房管部门,咨询过祖父门面房的产权归属。
1996年,滕州市机关党工委组织去聊城孔繁森纪念馆参观学习,返程在济宁太白楼短暂停留。我又一次去了税务街,街道两侧已经新起了商品房小区,林立的高楼下,古色古香的税务老街,连同祖父的旧房子已经荡然无存。这次的中途济宁之行,给我的是无限的惆怅和遗憾。
几十年间,济宁已是鲁西南的工业经济中心,成为人口过百万的大城市。税务老街消失了,但街名仍在,并且承袭了过去年代的经营特色,成为济宁一条著名的商业街。
这几年时间充裕了,我又多次到济宁,登太白楼,瞻铁塔寺,看博物馆,过竹竿巷,游太白湖,但无论去什么地方,我总忘不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税务街,总要去那里转一转,在小饭馆里吃顿水饺或甏肉干饭,在玉堂酱园买几提酱菜腐乳。
现在,我也早有了第三代,更体会到当年祖父对我春晖般的关爱,那是刻骨铭心的隔代疼爱。萦绕在我心头多少年的济宁情缘,也就不难找到答案了。
承载着祖父的无言厚爱,我长大成人,沐浴着济宁师专的知识雨露,我走上社会。我生命的成分里,济宁这座千年古城,应该占了好大的比重。
车水马龙的太白楼路,行色匆匆的人群,谁也不会注意,一个踽踽独行的外乡人,流转在古城街头,追怀先祖的遗踪,寻找自己的青春旧梦。
对于济宁来说,我只是一个来去匆匆、微不足道的过客,一代代人走过,一代代人走来,一代代人新生,生生不息之间,古城在蝶变,生活在翻新,爱心在传承,历史在前进。
这段割舍不了、挥之不去的古城情愫,在我的有生之年,还会一直存续下去,演绎下去……
①竹竿巷
②人民电影院,今济宁影城
③玉堂酱园
④七号马路,今太白楼路资料图片
长 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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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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