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惜滕郊未竟功 王麓水师长牺牲目击记 李庆
在临沂华东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中，有一座石砌四方塔形墓室座落在纪念碑东南侧的七级平台上，塔身南面正中镶嵌着一块黑色大理石碑文，上写“王师长麓水同志之墓”，塔顶一颗鲜艳的红五星掩映在花环雕刻当中……
这座烈士墓里，长眠着1945年牺牲在滕县（今滕州）城的我山东野战军第八师师长王麓水同志。王麓水：江西萍乡人，1913年生，雇工出身，1928年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入党，参加了中央革命根据地第一至第五次反“围剿”战役，后参加长征，历任班长、排长、连指导员、团政委等职。抗战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685团政治处副主任、684团政治委员、八路军教导二旅政治部主任、鲁南军区政治委员兼鲁南区党委书记等职，曾参加平型关战役、风陵渡战役，直接指挥和领导了歼灭费县刘黑七战役、解放鲁南峄县、邹县、滕县战役，不幸于1945年12月13日在指挥攻打鲁南重镇滕县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32岁。
2009年，为庆祝建国60周年，缅怀山东革命根据地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的建立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丰功伟绩，山东电视台摄制了10集大型文献纪录片《齐鲁丰碑》，组成采访摄制组赴北京、南京以及山东各地采访、拍摄革命老人和战争遗迹。笔者作为《齐鲁丰碑》第6集、第10集的编导兼撰稿，亲身参与了采访拍摄活动，了解掌握了大量的党史材料，其中就有王麓水师长当年战友和同事讲述的他们亲身经历和见证的王麓水烈士牺牲的过程。
魏学成，建国后曾任华东军区、南京军区作战部部长、南京军区炮兵副司令员兼参谋长，他当年作为山东野战军第八师作战参谋跟随在王麓水师长身边，亲口讲述了王师长在滕县城东门外战地指挥所中炮牺牲的过程：
“我们在滕县南部打完官桥以后，就确定打滕县。滕县城是一个很完整的城，门楼、城墙都比较高大，守城的敌人有九千多。我们师部早晨天一亮就到了指挥所的位置，离城大概二、三公里路，十二团的团指挥所就在东关，距离敌人前沿两百多公尺。在官桥的时候，我们缴获了两门山炮，就用牛车拉上去打滕县，这是我们第一次用山炮来打县城。我把这个炮阵地选好以后，师长到了团指挥所，叫我去汇报。我去作了汇报。这时候，王师长和王团长（王吉文——笔者注）两个人都在，我就向他汇报我们占领阵地的详细情况。他说‘你到那仔细检查一下，要确实把它搞准确，一定要保证首发命中’，说完，他们就从外头转到前沿去，去检查突击部队的情况，重新安排具体事宜，研究怎么打法。当时王师长所在的位置距离敌人城墙不到两百八十公尺，从城墙上打过来的炮弹，手炮，叫八八式手炮，能打两百八十公尺，那个距离就是最前沿了，再前头就是突击部队了。他到突击部队亲自去检查，就在这个时候，我从北向南走，他们从南边那个门进来，碰了面，我就跟他汇报情况。他很满意，说‘就这么办’。我讲完了以后，团指挥所里有个叫程启功的参谋接了个电话，又跑来向他报告，我就退后了一步，退到他们后边。突然间，我听见一阵风吹过来，紧接着，炮正好打到团长和师长面前，那个炸弹从墙上爆炸以后，墙上那个沙子打到我脸上，打得很痛，但是没伤到我。我们在场的连警卫员一共十一个人，我带了两个通讯员，我们三个人没有伤，其他的都是轻伤，王吉文团长重伤，王师长当场躺在担架上，半路就牺牲了。他牺牲的那个位置离敌人不超过两百八十公尺……王师长对八师这支部队整个建设是有功劳的，贡献很大。他作战总是跑在第一线，两次界河伏击战和攻打滕县城，他都在现场，都在第一线。他作为高级指挥员作战的时候总是亲自到第一线，而且不但具体检查、具体交代，还要自己直接观察。他牺牲了以后，副师长在指挥所负责。我给他打电话，说是王师长出了问题，他那时声音哑了，他说‘你告诉程政委，按原计划，按王师长原先的布置，发起战斗’。打的时候，我那时候是怀着很悲痛的心情返回炮阵地，在黄昏以前大概一个小时开始炮击，第一炮先把前面那个障碍物打掉，整个的城门楼有三层，完全暴露出来了，很清楚，马上就连续发炮，整个城门楼就垮下来了，接着部队连续发起突击，很快就突破了，当天晚上就解决了战斗，打下了滕县城……”
时任鲁南军区司令部政治协理员的谷红，对六十多年前解放滕县的那场战役记忆犹新，他向我们讲述了王麓水师长牺牲时的一个细节，表达了对王师长无限惋惜和怀念之情：
“滕县是敌人的一个后方，比较重要的据点，不少重要的物资都在滕县囤积着，所以那个时候陈老总（陈毅——笔者注）就考虑把滕县拿下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八师。我们八师就打了滕县，缴获很多马匹、车辆、物资，还有兵源也解决不少，因为滕县大概有九千敌人，我们就全歼，可以说这是我们八师在津浦线上打的最大的一场胜仗！这个胜利是很大的，但是我们的损失也巨大，打滕县的时候王麓水师长牺牲了……当时，他亲自到前面去看，就在向后返的时候，城楼上的敌人发觉了，一个八八式炮弹打过来，正好落在师长、团长、营长、参谋、警卫人员当中。炮弹弹片打在了师长的心脏，正好他左胸前别了一支钢笔，当时大家对这个钢笔是非常宝贵的，缴获而来，是美国西弗利的。钢笔起到了坏作用，插进了师长心脏里，当时就打了一个洞，没办法了，抬下来以后很短时间，人就牺牲了……王麓水师长牺牲了，整个鲁南震动，他在鲁南还兼区党委书记，地方工作都是他管着呢，老百姓都晓得区党委书记，所以大家都是痛苦得不得了。打完了滕县以后，鲁南区党委就在滕县开了很大、很隆重的追悼会……”
曾长期战斗在鲁南地区，建国初期当过滕县地委书记的李青老人，向我们讲述了战争年代鲁南地区敌我斗争形势的残酷：
“这个地区的斗争非常残酷，我举这么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在1941年皖南事变以后，国民党主力部队支持土顽力量占了费县，接着又把我们曲泗邹滕费五个边联县占领了，1941年10月25号，国民党51军683团张本枝部袭击我们鲁南区党委机关，把我们鲁南区党委书记（赵镈——笔者注）掠去并活埋了，这就是所谓的十二五“银厂惨案”……在1945年的12月13号，我们鲁南区党委另一位书记，山东野战部队八师的师长兼政委，王麓水同志，在攻打滕县城的时候英勇牺牲了……也就是说，从1941年到1945年四年之内，两位区党委书记牺牲，鲁南是个战略区，作为这么一个战略区，四年之内有两位区党委书记牺牲，在全国都是没有的，从这一点也说明鲁南斗争的残酷、艰苦和复杂，但是鲁南党委、鲁南军队、鲁南人民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扭转了最困难的局面……”
党生科，战争年代曾任王麓水师长秘书。他回忆了王麓水善于做思想说服工作的一个事例：
“我给他当秘书是1940年。王麓水是个比较全面的人，无论是政治工作还是打仗，就是军、政兼具，是比较全面的。以前我们在山东的时候，在敌占区里边有一个中年的知识分子，我们就做敌占区的工作，请他到我们根据地来进行参观。当时王麓水就跟他谈了话。后来，一名在场的联络科长就讲，王师长这个人确实不简单，跟那名知识分子谈话谈到其口服心服，让他拥护八路军进行抗战，他说没想到八路干部能谈得这样好……”
张麟，国防大学副军职离休干部。作为当年舍身炸碉堡的战斗英雄陈金合的战友，这位八师出身的老战士，回忆起了他们敬爱的王师长关爱士兵和公而忘私的两件事：
“我给你讲王麓水两个故事。有一天行军，王麓水看着战士赤着脚走路，他就问这个战士‘你为什么没穿鞋子’，战士告诉他‘我这脚太大，没有我能穿的鞋’，王麓水就蹲下去用手码了码这个战士的脚，说‘你这脚确实大啊’。过了几天，这个战士发现有双鞋送到部队来了，他一穿正好。这是我们王师长专程叫人给他做的一双鞋，这个战士抱着鞋哭了。王师长一生都在战斗，他参加了有名的平型关战役，到现在他也没有后代。在山东的时候，人们觉得师长应该有个人来照顾，就介绍了一个女护士给他，山东战斗识字班出来的。结婚后，他叫他的夫人在后方当护士。战斗最紧张的时候，有一次他离后方那个地方很近了，就说去看看吧，到了那个地方一看，有很多伤员，王师长就去看伤员，一个一个看伤员，看完以后，前面部队要出发了，警卫员说是不是再去看看夫人呀，王师长拿出怀表看看时间说来不及了，非常遗憾，就走了。他这个人非常无私，虽然结婚一段时间了，因为聚少离多也没有孩子，他把部队、战士、战争，看得比他个人的生命、家庭幸福、爱情都高。他牺牲的时候，正好当时我也在，消息传出来说王师长牺牲了，我们谁也不敢相信，全师的人哭成一片……”
王麓水师长牺牲后，朱德总司令亲笔题词：“为了这个战争而死是光荣的。”陈毅元帅怀念王麓水说：“麓水同志以善战爱兵、爱民见称，故阵亡之日，闻者莫不流涕，不愧模范党员，永垂不朽！”
“身是萍乡一雇工，参加革命显英雄；鲁南解放开新局，痛惜滕郊未竟功。”董必武主席以诗悼念王麓水。如今这首诗连同陈毅元帅的题词分别刻在临沂王麓水烈士墓正面碑文的两侧。
六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健在的王麓水师长的战友们每当回忆起王麓水来，都依然充满了深情和怀念。这些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革命老人总嘱咐我们不要忘记先烈们的光辉事迹，让我们记住他们，实现他们的遗愿，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建设好我们的国家。
滕州人民没有忘记这位为解放滕县城而捐躯的烈士：1946年，滕县曾一度改名为麓水县，滕县中学易名为麓水中学；1985年在王麓水牺牲的地方——滕县城东关外（今龙泉广场）修建了王麓水烈士纪念亭；今大坞镇鲁南人民抗日纪念馆里陈列着王麓水烈士的光辉事迹，教育激励滕州人民不忘过去，开辟更加美好的未来……
（以上5位老人口述，系根据2009年电视采访同期声录音整理，有删节，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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