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煎饼 路志艳

济宁日报 2020-09-20 07:35 大字

市场的一角有个美食区,各地的特色小吃一应俱全。一溜挨着摊儿的是北京葱花油饼,山西金丝千层饼,潮州老婆饼,滕州鸡蛋挂饼,还有临沂菜煎饼等等。摊主穿着干净的工作服,边忙活边用方言味儿的普通话招揽着客人。金灿灿的饼冒着热腾腾的热气,让人垂涎不已。妻斜瞅着我的馋相,也会善解人意买一些。吃了几回,新鲜劲过后,我又嫌这些饼太油腻了,总觉得少了一种梦寐以久的味道。对,是缺少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我又开始怀念家乡的煎饼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八九岁光景,最诱惑的莫过于煎饼的芳香了。那时的太平镇叫太平人民公社,果庄村叫果庄生产大队,村民叫社员。老家那坡地属邹西大平原,大队有近四千亩耕地。可那时生产力低下,种植单一,农作物产量上不去,村民的日子还紧紧巴巴,尤其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大人小孩的肚子总是有些亏欠。能吃上地瓜面煎饼,那是相当幸福的事了,我家犹甚。

我和二哥尚小,大哥又是盲人,都不能出力挣工分。生产队分的那点小麦面粉,平时舍不得吃,只有家里来客了,逢年过节了,抑或农忙的时候补充体力,才舍得挖出几瓢,再搭上地瓜面粉烙成阴阳馍。别看我瘦小,一顿能吃四五个呢。那时候,家家户户的主食,就是地瓜面煎饼。母亲烙煎饼的场景,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

母亲先是头天晚上借来邻居家的鏊子,用坯支好,再支使二哥抱几趟麦秸,然后和面糊子。面糊不能太稀,不然手捧不住。糊子能黏成团才行。母亲老嫌父亲干活不利索,不会烧鏊子,每次烙煎饼就请西院的敏姑娘,或当庄的萍姨来搭把手。

点着了麦秸,一阵轻烟散去,火苗跳跃着,调皮地伸着红舌头,欢快地舔着鏊子底。母亲从面盆里捧出面糊,抟圆了,往鏊子边一放,双手往前快速滚动着面团。一圈一圈,随着面团愈来愈小,稍顷就滚满了鏊子。把剩下的面团丢进盆,操竹劈子匀称用力刮一遍,等煎饼渐渐泛黄,再用竹劈子前尖轻轻沿鏊子边戗一圈,煎饼四周翘起来,母亲就往前探身两手抓着煎饼一边,“嗞啦”一下揭了起来。还没等母亲把这张煎饼放筐里,就被我哥仨嚷嚷着抢吃了。

母亲烙一张,我们就吃一张,好大一阵子,煎饼筐都是空空如也。等我们哥仨的小肚渐渐鼓起来,母亲的额角已经挂满了汗珠。

晌午的时候,盆里的面糊剩得不多了,母亲就遣二哥挖一瓢黄豆,去豆腐坊换来两块豆腐,切成细丁,再切些白菜心儿,撒些花椒面,拌匀了,倒在鏊面的煎饼上,摊开菜,再盖一张煎饼,不时转动着。不一会儿,菜煎饼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院子。母亲把菜煎饼叠成长条,拿刀在案板上切成巴掌大的小块,先请帮忙烧鏊子的人吃,接着招呼跟前的邻居。我哥仨又像饿狼一样,每人抢了两块……

每天能吃到地瓜煎饼,竟成了我最奢侈的梦想。那时候,煎饼的味道是浓郁的芋香味儿,甜甜的。

1982年,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包干到户,家家有了责任田、自留地。大伙的干劲空前爆涨,生活也在逐渐改善着。这一年,刚满九岁的我,也背着母亲缝的书包,走进了小学的大门。那书包是花的,布是几块下脚料拼凑的。

那时候,种地瓜的已经很少了,很多人家都改种了易于管理、产量相对高的玉米。每年中秋节前后,正是收玉米的季节。麦忙不算忙,秋忙跑断肠。母亲和二哥在地里掰玉米,父亲就和我拉着地排车,一趟又一趟地往家里运。晚上,顾不上做饭,母亲只是烧开一锅水,再用小耳朵锅炒些芝麻盐粒。我们一家人就用煎饼卷芝麻盐,再往开水里滴一些生豆油,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撂下饭碗,来不及喘口气,母亲还要坐在院子里的玉米堆上,一个接一个剥玉米皮。剥完几个,就用玉米皮捆连在一起。父亲就提着叉,放到绑在两棵树之间的横棍上,或晾到树杈上、墙头上。一忙就是大半宿,第二天一早,还得照样下地干活。用不了几天,原先空荡荡的院子,就挂满了玉米。金灿灿、黄澄澄的,煞是喜庆。

等忙完秋,净坡了,母亲就打几袋玉米面,找上几个帮忙的,支起鏊子烙煎饼,一烙就是两三天。金黄喷香的煎饼,摞得老高老高,一进屋就能闻见酥香的味儿。玉米面散,没有黏性,吃的时候嘎嘣硬,直扎嘴。时间长了会上火烂嘴角子,一张嘴生疼生疼,这也毫不影响我对煎饼的偏爱。

每天上学的时候,我都会偷一个煎饼,放进书包里带到学校,课余就把手伸进书包,把煎饼捏碎了,一片一片放进嘴里贪婪咀嚼着。如果不小心有煎饼花掉在了地上,我会毫不犹豫地在同学们不屑的眼光中蹲下,把食指放进嘴里,用唾液把地上的煎饼碎屑粘在手指上,又放进嘴里,吮吸着指头。

那时候的煎饼味儿是酥香的,脆脆的。

母亲一天一天地操劳着,我一天一天地成长着,日子一天一天地好转着。筐里有了小麦全粉面的煎饼了,煎饼开始有了盐味儿,还会带些黑芝麻或者是花椒叶了,喷香喷香的。我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天天吃上精粉面的煎饼就好了……”母亲笑话我说:“看你这点出息,那你就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里煎饼酥。”我将信将疑,可还是铆足了劲读书,终于在1990年考上了县城的一所中专学校。母亲为了给我凑学费,含着泪卖掉了圈里养了不到四个月的两条猪憨崽子,又向亲戚邻居借了一些钱。

开学报到那天,我骑着除了铃铛不响上下哪儿都响的“老泰山”,了两个鼓鼓的蛇皮袋子。一袋是被褥,一袋是母亲用白面给我烙的煎饼,还有一罐头瓶子芝麻盐。布兜里还有母亲塞给我的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一张皱皱巴巴不知在她手心里攥了多久的五元钱。

到了学校,我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领牌号,进寝室,认教室,选座位,并没有因为行囊寒酸、穿着简陋而觉得低人一等。相反,我却觉得自己很富有。因为我的行囊里装满了梦想,我的包裹里蕴藏着母亲的温暖和爱怜。

苦难是一种财富,清苦也是一种修炼。在开学的头一个月,我从未进过学校的食堂,只是每天去两次开水房打水。每次开饭的时候,我倒满一快餐杯开水,放一小勺芝麻盐,再把煎饼泡进去,用筷子搅一搅,吃得喷香。一个月后,同学们投来的的眼光,由不屑换成了羡慕。因为我的文章,总是隔三差五地见诸报端,还在一次征文比赛中拔得头筹。虽然说那时的稿费往往是个位数,但每次的稿费我都掰成几半花,大多数贡献给了书店。略有节余的时候,我也会跑到街上,花五毛钱买一碗香气四溢的川味面条,打打牙祭。开学时母亲给的那五块钱,我一直悉心保存着,没舍得花一分。

学校离家三十多公里,每到周末我都回家一趟,带些煎饼补充下个星期的口粮,也是想家想父母,回家陪母亲说说话,顺便听从一下她的教诲。一次正想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我刚出校门就被滑倒了,摔得人仰车翻。没办法,就寻思着雪停了再回去。没想到第二天清晨,母亲就背着一包裹煎饼,出现在了学校。原来是她怕我断了粮饿肚子,就连夜步行了三十多公里,踩着雪窝,背着煎饼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学校。我强忍泪水,心里感慨万千。我接过的不只是煎饼,还是千钧重的母爱和期望。

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觉,于是爬了起来,俯在床头,打开钢笔冒一气呵成,写下了一篇散文《煎饼》。第二天投给了当时的县报《邹县大众》副刊,没过几天就被发表了。文章登出后,不少读者给我写信,说是边看边流泪,都被文中伟大、无私的母爱感染了,也想尝一尝煎饼的味道。

然而,我却觉得那时煎饼的味道是咸的,是苦的。因为在我咀嚼下咽的时候,这煎饼浸透着母亲的汗水,还有泪水。让我面对自己的今天不敢有半点沾沾自喜,面对明天又不敢有半点懈怠。

世事无常,人生多无耐。在临近毕业,将要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我的人生出了点偏差,终究没能端上“铁饭碗”。

光阴似箭,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吃过山珍和海味。然而对家乡的煎饼,我一直情有独钟。

……后来,母亲因病走了。妈妈味道的煎饼再也吃不上了,我也很少回老家了。不过,只要是听说有老家的发小进城,我都会托他们给我捎来一些煎饼。在浓郁的麦香味中感受家乡的味道,回忆流金的岁月。

现在,市场上的手工煎饼已经不多见了,大多换成了机器煎饼。有的煎饼包装得花里胡哨很精美,已经当成了特色礼品,摆在了大超市的货架上。然而,我尝过之后觉得索然无味。

妻为照顾我的口味,特意买回来一个小电饼铛,变着法子烙制多种花样的饼,却还是难以让我的胃肠蠕动起来。妻会娇嗔地撅起嘴说:“你对煎饼比对老婆还亲呢……”

我淡然一笑,生起几分惆怅。我眷恋的不仅是煎饼的味道,还有对故乡的热恋,对母亲的无尽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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