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追忆
秋天又来了。窗外原本一片青翠的树木,星星点点地露出了泛黄的叶子。夜里一场秋雨袭来,清晨的地上散落了一层枯黄的树叶。
这段日子里,一位老师往昔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脑海里。几十年来一个个叠印有他身影的场景,仿佛电影纪录片中的画面在眼前逐帧展现。
八月下旬的一个上午,手机上收到一则短信。短信是韦一凡老师的儿子发来的。短短的几句话,传来一个令人痛心的噩耗,一凡老师在前一天凌晨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短信中还告知,遵从老人生前遗愿,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素来朴实的一凡老师,将几十年来一以贯之的朴实,延续到了他辞世之后。十多天后,《广西日报》《文艺报》刊登了《韦一凡同志逝世》的简短消息。他就这样平静地走了,连最后离去的方式也是那么简朴。
我第一次见到韦一凡老师,是在容县灵山高中的课堂上。那是四十八年前,他上我们班的语文课。当时他刚三十岁,身板壮实,衣着朴素,脸庞上常常挂着和蔼的笑容。后来,我陆续得知他的一些艰辛经历。他出生于广西上林县一个山村的壮族家庭,七岁时就失去父亲。小学毕业后,他曾辍学务农,很快就学会了犁田、耙田等农活,还当过记分员。他没有放弃学习,一有空就步行二十多里路去县城图书馆借书,阅读了许多长篇小说。考取上林中学初中班后,他自己筹措上学的费用,利用假期和星期天上山砍柴,挖锰矿。1962年,他考上了广西师院中文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容县当教师,在杨梅高中、灵山高中两间学校留下了他的足迹。
在我的印象中,一凡老师上课时,除了板书外,常常手持课本走下讲台,在课桌间的通道上一边踱步一边讲课,或用普通话朗读课文,或穿插运用刚学会的容县白话讲解课文。当时的语文课本政治色彩还很浓,有的课文语文知识点少。他往往将语文知识点少的课文讲得简略,语言文字好、知识点丰富的课文则讲得细致。记得课本中有一篇记叙文《铁柱子》,人物描写生动,语言表达手法多样。他上那一课时,讲得很详细,特别是讲解连续运用动词来描写人物的重点段落,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后来,自己也有了给中学生上语文课的经历,还在中学语文教学研究的岗位上呆了一段时间,我才似乎领悟到老师当年的良苦用心。他那时大概是希冀将语文课上成真正的语文课,将教学重点放在有助于提高学生语文能力的地方。
当时我们学校建在一个叫“大鹞坡”的山头上,一边建校一边上课,师生都要参加建校劳动,担石头,挑砖瓦,抬木料。一凡老师在教书和参加建校劳动之余,坚持业余文学创作。其时,他正在创作一部中篇小说,写出草稿后,找了几个字写得好一点的同学来誊抄,我是其中一个。他写的草稿并不潦草,所用的词汇也通俗易懂,我在抄写时似乎没遇到过辨认不出来的字。或许正是从那时开始,读到正给自己上课的老师写的小说,我的心头悄悄地萌生了对文学的兴趣,后来也学写了一些稚嫩的文字。由于自己的慵懒和愚钝,后来“文学梦”终究没有做成,但那时养成的对文学的兴趣,在恢复高考后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所从事的职业变成了一直与文字打交道。
一段时间之后,一凡老师调到县文化馆工作。我高中毕业那年也到了县城工作,在县城见到老师时,他已是文化馆副馆长。此后,我在文学刊物上不断读到他写的小说。1979年,他调到《广西文学》任编辑,后来历任广西作协专业作家、副秘书长、常务副主席,1995年当选为广西文联副主席、广西作家协会主席。那时候,几乎每次见到他,都会得悉他又有新作问世的消息。一位文艺评论家曾这样说:“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的广西文学界,韦一凡绝对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那段时间,他接连出版了长篇小说《风起云涌的时候》《劫波》,中篇小说集《被出卖的活观音》,中短篇小说集《隔壁官司》,长篇传记文学《壮族英雄侬智高》。他的作品曾获广西文艺创作最高奖“铜鼓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和广西“五个一工程”奖。有人统计过,他获得的文学奖项共有二十多项。
生活俭朴,为人敦厚,古道热肠,这些词语用在一凡老师身上都是恰如其分的。他参加工作后住过的几处寓所,我大多到过,所见皆是简朴的陈设,最多的物品便是书籍。退休后,他经常去民歌湖一带散步,往返路上总是步行或者乘公共汽车。一个初冬的周末,我去看望他,打电话给他时,他说快走到佛子岭路口了,准备乘公交车回去。我叫他在那里等一会,我开车顺道带他回去。那时的佛子岭路刚修好不久,车少人稀。我驾车来到公车站,一眼望去,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站牌旁边,背着那个他用了多年的小挎包。
我妻子也是一凡老师的学生,我们高中毕业多年后,老师仍记得我们各自的性格特点。正是他的热心撮合,我们才走到一起。他给我多次写信,都是用毛笔写的,那遒劲的墨迹中饱含着老师的一片深情,嘱咐了诸多叫我们互帮互助的事项。我们结婚后,带了十来个家乡的沙田柚去看望他。他搓着两只大手连声说:“不用带这么多!以后你们只带两个柚子来就可以了!两个就行了!”他的职务升至厅级后,并没有一点厅官的架子。我们身为学生晚辈去看他,每次他都要执意送到楼下,看着我们离开了才回去。前些年,他腿疼的毛病已日趋严重。我们去看望他时,他却记挂着我要上夜班,叮嘱我注意身体,别熬那么多夜。
最后一次见到一凡老师,是在广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他做了手术后,我和妻子一起去探望。在一间普通病房里,他平静地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病床上。那时他不能说话,我拉着他的一只手,俯身凑近他的耳边,抬高声音对他说话,他似乎听出了是我的声音,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真没想到,这竟成了和一凡老师的最后一次握手。
秋风渐凉,霜降将至,又快到采摘柚子的季节了。今年的柚黄时节,我们再也见不到和蔼可亲的一凡老师了。我唯有写下这些文字,以此缅怀我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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